老夫人的身體沒什么大毛病,只是人上了年紀,這幾日又疲累的厲害,今日被吵的狠了,便頭痛難忍。
好在御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給頭上扎了幾針后,老夫人就不再大喘氣了。又片刻,老夫人終于沉沉睡去,屋內(nèi)幾人面色才都舒緩下來。
沈廷瀾送御醫(yī)出門,沈廷鈞則在沈廷祎肩膀上拍了一下,兄弟倆一道往外走。
“我早上去見駕時母親還好好的,就一天功夫,母親就頭疼成這個樣子?母親今天都見了誰?”
沈廷祎對今天下午發(fā)生的事兒大致清楚,可他知道的真就是個大概,只知道這事兒和姑母以及秀雯表妹脫不了干系,至于更詳細的,他回來后也沒來得及問。
好在這時候,二夫人和周寶璐從里屋出來了。二夫人見丈夫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應(yīng)付大哥,便忙不迭開口將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后又道,“應(yīng)該就是姑母絮叨得很了,秀雯表妹又哭鬧的厲害。娘被吵得腦仁疼,回來后就說眼前發(fā)黑。怕是娘心里也動了氣,被這事兒煩透了心?!?p> 沈廷鈞本就清冷的面容此時更加冷峻,他掃過二夫人與周寶璐,這兩個都是弟妹,他不好說什么,就又問,“瑤兒呢?”
“去舅舅家找靈薇表妹了。今天是靈薇表妹的生辰。她們幾個小姐妹約好了上午踏青,下午宴飲,晚上還要放花燈?,巸航裨绯鋈デ埃驼f過若天晚了就不回來了,今天和靈薇表妹一起住?!?p> 沈廷鈞恰在此刻進了門,他聽了個后半截,但也知道大哥什么意思了。便說,“大哥,要去接瑤兒回來么?”
“今日天晚了,母親也睡著了。明天一早你去接瑤兒。”
“哎,那今天晚上我留下守夜吧。大哥你明天還要陪陛下狩獵,你和二哥先回去,今晚我留下守一晚。”
沈廷祎卻開口,“三弟回去吧,榮安還小,離不得人。這獵場血氣大,還有些獵物四處亂竄。雖說咱們住處守衛(wèi)森嚴,可也怕萬一。三弟你回去吧,今天我在這兒守著就行。”
“可二哥哪里也有欣姐兒……”
“不用爭了,你們都回去,今晚我留下給娘守夜?!?p> 沈廷鈞發(fā)了聲,沈廷祎和沈廷瀾看過來。兩兄弟都想反對,大哥這幾天一直伴駕,勞心勞力,實在不輕松。
獵場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不說前朝欲孽會埋伏;就說那些虎豹豺狼真的竄出來,也能要人命;再有刀劍不長眼,這要是一箭射出去,驚到了御駕……
大哥這幾日一直伴駕,其實也是在護駕。整日提心吊膽,最該休息的其實是大哥。
可誰讓大哥是光棍一條呢。
他們兄弟倆都有妻兒要照應(yīng),就大哥不需要操心其他,能全心全意照看娘。
最后沈廷祎和沈廷瀾在大哥的冷臉下快速撤退,不過兩兄弟到底心疼大哥,沈廷祎就說,“我后半夜過來替大哥,讓大哥也睡會兒。整天這么扛著,神仙來了都熬不住。”
“那明天白天換我陪著娘,我們?nèi)值茌喠鱽怼?p> 外邊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窗外只余蟲蠹鳴叫的聲音。沈廷鈞坐下喝了一杯提神的茶,看母親睡得熟,便讓雙鯉先照看著,他火速回了院子洗漱,再回來已經(jīng)一身清爽。
雙鯉給他重新上了茶,不敢看侯爺過分清俊的面容,垂首行了禮便去外邊守著。
在侯府當差尤其要會察言觀色,而在侯爺面前,最重要的是守分寸。
雙鯉和雙蓮說,“你先回去吧,我先守一會兒。”
“可你已經(jīng)在老夫人身邊守了一天了。”
“不妨事,我能熬得住。老夫人現(xiàn)在睡著,沒別的事兒,倒是后半夜,怕是會醒來幾次,到時候你要受點累?!?p> 雙蓮說了句“我會上心,姐姐別操心了”,繼而道了別,腳步輕巧的回房間休息去了。
暗夜沉沉,今天連月亮都沒出來,天上只有零星幾顆星子忽閃忽閃的亮著。
西山的風(fēng)比京城的冽多了,那大風(fēng)呼嘯而過,似乎連樹枝都要吹折。
要入冬了啊。
雙鯉一邊聽著風(fēng)聲,一邊想著侯府的差事,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邊傳來。
她條件反射看向門后的沙漏,眼看子時了,這個時間會有什么事兒?莫不是陛下哪里出了什么問題?
雙鯉趕緊往前走幾步,要去掀簾子,卻已經(jīng)有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先她一步將簾子掀開。
侯爺三兩步出了房間,頎長的身軀只留下一個背影。他看著匆匆過來的侍衛(wèi),冷聲低問,“何事?”
那侍衛(wèi)行了禮,隨即面色為難起來。
他不想來說些掃興的事兒,可前邊安客人他也打發(fā)不了。
侍衛(wèi)咬著牙,聲音壓得很低,“長榮郡主在大門外等著侯爺,說是有事要和您說。”
暗夜中的風(fēng)更狂野了,像是沒了束縛的野狗,肆虐著到處逞兇。
不知是哪個院子的花盆被吹到了地上,“咔嚓”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遙遙傳來,在濃郁的夜色中聽來如此刺耳。繼而又有小孩兒的啼哭聲,似乎還有貓兒喵嗚的聲音。
沈廷鈞聽著這些喧囂的動靜,面上卻覆上了一層寒冰。
他眼底凝出一團濃郁的墨,雙眸深邃的好似無底深淵。他連提起那個稱呼都惡心,聲音冷凝到極致,“不見。之后也不必再來匯報?!?p> 他說完這些話,轉(zhuǎn)身往屋里去。那侍衛(wèi)卻又陡然出聲,“侯爺。”
沈廷鈞單手負在背后,側(cè)首看過來。他眸光陰冷,氣勢凌厲,那能讓朝中大臣輕易折腰的威嚴凜然,哪里是一個守門的侍衛(wèi)可以承受的。
侍衛(wèi)頓時將頭垂到胸口,說話聲音也開始斷斷續(xù)續(xù),“長榮郡主,郡主說,她就在門口等著侯爺。若侯爺不見,她就一直等下去,等到侯爺肯見她為止。”
“那就讓她等?!?p> 話落音,他邁著長腿幾步回了屋子,只留給滿院下人一個決絕冷冽的背影。
院子里的下人俱都嚇得瑟瑟發(fā)抖,咬著牙關(guān)才能讓那點驚懼的聲音不發(fā)出來。
侯爺許久沒有發(fā)火,即便他的面容總是冷肅的,可侯爺嫌少有這般暴戾的時候。
長榮郡主當真被侯爺厭惡到極致了。
也就是這一刻,侯府這些跟著主子們出來的心腹下人,心里突然就有了個再明確不過的念頭:長榮郡主想回頭了!可惜,侯爺不接受!侯爺這些年一直不成親,也不是因為長榮郡主,他們想多了!
與此同時,站在大門外的主仆兩人,默默看著侍衛(wèi)回到原位繼續(xù)值守,許久都發(fā)不出聲音。
風(fēng)聲實在太大了,天氣也實在寒冷,丫鬟穿的單薄,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她實在忍不住了,便試探的問,“郡主,我們真要繼續(xù)等下去么?”
說話的丫鬟名叫雀屏,乃是長榮郡主身邊的心腹。此時她正滿目殷切的看著面前精心裝扮過的女子,眸中有著深深的祈求和渴盼。
長榮郡主著一身流云暗花云錦宮裝,身披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披風(fēng)。她頭戴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耳中還配著白玉耳鐺,玉白香軟的手腕上帶著羊脂玉鐲子,就連她腰間也掛著香囊、絡(luò)子和玉佩。
一身環(huán)佩叮當,暗香也高雅迷人,可這些外物,在長榮郡主這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面前,都只是陪襯。
長榮郡主艷色絕世、姿態(tài)風(fēng)流,可她又是高貴的,天子嬌女的出身使她目空一切,高傲的如同那展翅欲飛的金鳳凰。
可如今這受眾人追捧的金鳳凰,在暗夜中受盡了冷落。
長榮郡主沉默許久,她任那些帶著刀子般的冷風(fēng)狂虐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
良久后才徐徐開口,“不等了,我們回去?!?p> 她今天來,本也只是想私下見他一面而已。既然見不到,再想別的辦法就是。
繼續(xù)站在這里等么?
那只是她的威脅之詞,她根本不會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況且,沒人比她更清楚,那人到底有多絕情。他說不會見,就真能放任她在這疾風(fēng)冷夜中苦站到天明。
她是要重新回到他身邊,可這種苦情計既然對他沒用,那她就另選他法。
長夜漫漫,長榮郡主走出去的步伐那般唯美動人,可卻又那么堅定,一如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