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已至,新雪初霽。
朱紅宮墻內(nèi),寒風(fēng)攜卷著寒酥四起,光禿枝丫上,點(diǎn)點(diǎn)晶亮耀人。
安寧宮的偏殿,銀絲炭盆燒得紅火,延曳墜地的紅紗錦帳上,鴛鴦戲水圖樣在火光的映襯下黯然失色。
錦帳中,昏沉女子的影子投影在紅紗上,她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穩(wěn),微微蹙起的眉頭似在訴說著她的不安。
香案上,幾縷檀香冉冉升起,似夢似幻。
圓月黑夜,一女子單手拎了一把朔月劍,一塊黑布遮面,堪堪只露了一雙細(xì)長妖媚的狐貍眼。
耳邊,嘈雜的聲音聒噪的厲害,她被吵的眉頭一蹙,腕間借著巧力,將劍這么一轉(zhuǎn)。
溫?zé)岬囊后w四濺,嘈雜聲更甚,女子煩厭的將劍轉(zhuǎn)的更快,直至四周靜下,女子才停下動作。
突然,一個不知從哪來的小女孩,抱住了她的大腿,甜甜的歪頭一笑,喚了聲:“姑娘。”
女子低頭,想要撫摸女孩,卻不知為何,先一步將朔月劍橫著穿過了她的身體。
濕潤的液體濺在了她的眼睛上,眼前一片血腥的紅艷,讓她模糊了視線,心也在這時開始劇烈的疼痛,疼的她止不住的開始干嘔……
黑夜轉(zhuǎn)亮,昏暗的破屋內(nèi),嘔餿的霉味充斥著整個鼻腔。
“放開,放開我,齊昭,齊昭,救我……”
地上,女子布滿血絲的狐貍眼直勾勾盯著一雙錦繡皂靴,盡管在藥物的不斷催化下她的身體溫度持續(xù)上升,但她的手依舊緊緊拽著自己的棉服衣領(lǐng)不肯松手。
“拉開?!?p> 毫無波瀾的語調(diào)擊垮了地上女子腦中的最后一條線。
蹂躪,屈辱,女子一一被迫承受。
失神的眼睛已經(jīng)疼的女子不想再睜開,直至臉上被一陣粉末輕飄飄的覆蓋,心中一陣后怕,爹爹……
錦帳旁,有宮女很快注意到了香案上的檀香燃的有點(diǎn)快了,擔(dān)心受罰,趕忙過來挑了香,直至它是瀕息的狀態(tài)。
“張?zhí)t(yī),我們家姑娘可還好?”
“無礙,無礙,不過是氣結(jié)郁心外加感染了風(fēng)寒,只需靜養(yǎng)幾日,再服上幾副傷風(fēng)藥即可?!?p> 聽到這句話,驚蟄心里的大石頭才算落了地,連忙起身福了福身子,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并塞了塊碎銀,才叫了幾個丫鬟將太醫(yī)送了出去。
殿門輕闔,四下寂靜。
有只手輕輕將輕紗棉帳挑開了一條縫,接著,一陣清涼撫上了秦箏的額頭。
不知為何,明明些許檀香隨著紗帳的開闔縈繞進(jìn)來,但秦箏就是感覺心神不寧,以及更加的不真實(shí)。
額頭上,清涼撤去,隨著而來的是一股很強(qiáng)勢的苦味,苦味越來越近,直至它與舌尖初糾纏。
“噗……”
一口苦藥,將秦箏嗆的直接從上床上坐了起來。
身邊驚蟄見狀,趕忙將藥碗放下,用絹帕擦拭掉秦箏嘴角殘余的藥汁。
秦箏緩緩抬頭,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宮殿內(nèi)飾發(fā)了愣。
她記得自己明明已經(jīng)在冷宮中死了啊。
怎么會又回到這安寧宮了呢?
傷風(fēng)藥的苦澀在口中蔓延,秦箏低眸陷入了回憶。
……
那時的她還未嫁于他人,成為妻子。
邊疆上,她日日著一身勁裝,策馬在訓(xùn)練場。
驃騎大將軍之獨(dú)女,這樣的一個身份,足以讓人稱羨。偏偏她的天賦還極高,騎射布陣,她是樣樣在行,也因此,訓(xùn)練場上大部分人都是欽佩于她的。
驕傲、灑脫,這是秦箏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不過,好景不長。邊界交壤處,晉國開始屢屢試探。
終于一日,慶國忍不了了,特派了驃騎大將軍秦安準(zhǔn)備出戰(zhàn)。
但就在出戰(zhàn)前夕,圣上突然一道旨意將驃騎大將軍獨(dú)女秦箏迎回汴京。
美名其曰是太后可憐秦箏一個女孩家家在邊關(guān)無人照料,才特地將她接回宮的。但其中緣由,誰人不懂。
可違抗旨意?那是萬萬不能的。
就這樣,秦箏遠(yuǎn)離邊關(guān),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汴京。
被接回汴京城的第一日,秦箏就陰差陽錯救了當(dāng)時最不受寵的五皇子––齊昭一命。
就是這樣的第一面,一段孽緣開始了。
自那日后,齊昭動不動就偷溜進(jìn)秦箏的安寧宮,與她一同背詩寫詞、吃飯玩耍。
日頭一久,兩人暗暗生了情愫。
再后來,驃騎大將軍秦安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傳回。
秦箏在安寧宮痛哭大鬧了整整三天,而在這三天里,齊昭也是在殿門外不吃不喝的整整陪了三天。
許是戰(zhàn)敗后,慶國為了安撫百姓及邊關(guān)戰(zhàn)士,圣上在驃騎大將軍死后的第七天,一道旨意就將秦箏許給了五皇子齊昭做正妃,并對外宣稱五皇子齊昭是大將軍戰(zhàn)前就選定的佳婿。
彼時,秦箏還病的躺在安寧宮不見清醒。
等秦箏再次病愈,五皇子齊昭已經(jīng)登基上位為皇了,而自己則順理成章成為了這慶國最尊貴的皇后––昭德皇后。
封號首字帶皇帝名號,這是慶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可見皇上對皇后的疼愛,秦箏也是這樣想的。
于是,病愈后的她對齊昭可謂是百依百順、事事聽從。
平反逆徒、暗殺朝廷逆賊,齊昭總是有辦法的讓秦箏心甘情愿幫他解決。
但秦箏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后也是因?yàn)檫@些所謂的幫他而害了自己。
所謂逆徒、逆賊是對江山社稷有益,對朝廷忠心,只是唯獨(dú)不愿服從與齊昭的臣子。
秦箏殘忍暗害的事終究也沒有瞞住,而被捅出的第一瞬間,齊昭一道圣旨就將秦箏的各種惡行公布于天下,順利廢后。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齊昭還不忘維持自己愛妻形象,一句不忍,秦箏免于死刑,關(guān)入了冷宮。
齊昭的利用、欺騙加上天下人的謾罵,折磨的秦箏生不如死。她不是沒有想過要上吊,結(jié)束掉自己的生命。
但她的命終究不由她,隔日,一碗加了春藥的米湯由幾個侍衛(wèi)送進(jìn)來,羞辱的結(jié)束了她的生命。
想著這已往的種種,秦箏的胃里一陣翻涌,強(qiáng)忍住惡心,眼眸在這之間不自覺的泛起了一層水霧。
低頭,一眼瞟見了齊昭前不久送給她的金纏絲紅玉鐲,那玉鐲紅的妖艷般的好看。
以前的她愛極了這種顏色,但如今,透過著通透靈動的紅玉髓,秦箏只能看見自己臨死前嘴角蜿蜒而下的血。
秦箏皺了眉頭,輕啟粉唇,發(fā)出略顯嘶啞的聲音,“驚蟄,把手鐲取下來,扔了?!?p> 驚蟄大概是沒想到秦箏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讓她把她最寶貴的玉鐲扔了,疑惑嗯了一聲。
見驚蟄不動,秦箏按捺不住了,左手抓住手鐲,開始不要命般的硬拽。
手鐲盡管打磨的再圓潤,但與肌膚骨肉相摩擦,還是會留下大片痕跡的。
極致的疼痛刺激著秦箏的痛覺神經(jīng),但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還活著。
“姑娘,姑娘……”
驚蟄驚恐的看著秦箏這樣不管不顧的模樣,沒有思索,雙手立馬撫上了秦箏的手腕,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替代了這種痛感。
冰涼的手指緊緊貼著紅熱的手腕,似久旱逢甘霖。
被這么一貼,秦箏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動作一滯,征征開口:“驚蟄,爹爹給我留的佛珠呢?”
?。?p> “殿下,安寧宮傳來消息,皇子妃醒了?!?p> 肅靜清冷的徽安殿內(nèi),四周雕窗齊開,靠近東面的雕窗,一棵梅花樹上,點(diǎn)點(diǎn)花骨朵,蔫頭巴尾的低垂著頭,沒有生氣。
手中毛筆放下,一雙骨節(jié)分明卻過分蒼白的手,不緊不慢的將兵書收好,放在一旁。
“她可有說什么?”
齊昭甚至沒有抬頭,清冷的一句話,像是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
“皇子妃沒有說什么,只是……”
一個轉(zhuǎn)折,引起了齊昭好奇,蹙了眉,看向侍衛(wèi),“只是什么?”
侍衛(wèi)噗通跪地,“只是皇子妃將您送的金纏絲紅玉鐲砸了?!?p> “什么!”齊昭面上的情緒陡然崩陷,站了起來,“是我母妃的那個玉鐲?”
侍衛(wèi)低著頭,聲音顫抖,“是……”
齊昭的目光逐漸兇狠,垂于兩側(cè)的手漸漸收攏,指節(jié)受壓,開始咯咯噠噠的作響。
聽著書案后,指節(jié)滲人的聲音,侍衛(wèi)多了句嘴,“殿下,大計(jì)?!?p> 齊昭閉了眼,調(diào)整呼吸,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說道:“去安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