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人生還有很長,眼下沉寂幾年,往后看來不是壞事兒?!?p> 說是這么說,程玉關(guān)最終,還是去見了三哥一面。
“三哥,有什么話,跟我說說吧。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三哥跟我生分隔閡了?!?p> 程玉關(guān)坐在床前,程瑯卻趴在床上,眼皮耷拉著,向下看,向右向右看,總之,就是不看程玉關(guān)。
這樣心虛躲避的表現(xiàn),從小到大,每次程瑯犯錯都是如此。
程玉關(guān)只靜靜的看著,等待著。
終于,程瑯經(jīng)不住程玉關(guān)的目光,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程玉關(guān),隨即目光游移。
“我并沒有找妓子相陪?!?p> 程瑯小聲辯解了一句。
這句話,本來昨天兄妹兩個要說的,結(jié)果被常氏突如其來的暴怒打斷,程瑯便憋著,沒有機會說出來。
因為沒有人在他去青樓之后,還會聽他解釋細節(jié)。
程玉關(guān)此時,靜靜的看著三哥,等待他的解釋。
程瑯也是,辯解的話說了一句后,仿佛打開了話匣子,解釋委屈的話,向河流向東一般,滔滔不絕起來。
“小妹,你知道我的,我向來瞧不上那些浪蕩子,怎么可能自己也去尋花問柳?我就是被五皇子拉著,去見識見識?!?p> 說著,程瑯目光直直看著程玉關(guān)。
“你知道的,五皇子開口,我總不好拒絕。因此才去?!?p> “不過那里的女娘,我半點兒沒有沾染。都是以禮相待。我都是獨自一個人喝酒說話,并沒有讓人近身…”
在程玉關(guān)直愣愣的目光下,程瑯話音越說越小,羞恥感也逐漸攀升,讓他強撐著說出最后一句便再也說不出來。
“我跟別的幾個不一樣。沒讓那妓子舞女近身…”
程玉關(guān)來之前,本來程瑯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是此時,不知為何,在小妹的目光下,程瑯覺得,自己的委屈仿佛強詞奪理一般,說不出口。
因此,只能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并沒有真的慌青樓,也沒上女子近身,只是被人拉去,湊個熱鬧罷了。
甚至是被五皇子拉過去的,因為他的身份才不得推托,進青樓實在是無奈之舉。
“三哥想借此證明自己人品高潔,跟別人比起來與眾不同,出淤泥而不染嗎?雖然進了青樓,卻沒有招惹女子?”
程玉關(guān)反問。
程瑯一下子,臉上漲紅起來,想要辯解,卻說不出一句話。
半晌,程瑯頹喪的垂下頭,不再試圖解釋。
程玉關(guān)等待半天,見程瑯如此,還算“老實”的模樣,這才點點頭。
“若是三哥再辯解一句,我立刻起身就走。”
程玉關(guān)這話說的斬釘截鐵,讓程瑯不自覺心中一驚,又驚又怕的抬頭看向程玉關(guān)。
雖然他身上傷痛,但是此刻,心痛和巨大的慶幸,還是讓他不自覺,臉上露出希冀來。
仿佛沒有被程玉關(guān)厭棄,是一件讓他覺得無比重要的救贖一般。
見三哥如此,程玉關(guān)才接著開口。
“三哥不要給自己找借口了?!?p> 程玉關(guān)接著說到。
“除了天生的壞種,沒有人是想要墮落的。我就是附庸風(fēng)雅,我就是去看看,我有苦衷的,我是被引誘的,我一開始沒想著…”
“這些借口,九成九在青樓賭坊的人,都會用。他們說的情真意切,苦衷說起來,絕對不亞于三哥?!?p> 程玉關(guān)的話,越發(fā)讓程瑯抬不起頭。
他何曾不知道,程玉關(guān)說得對。
那晚在青樓,本來在他心目中,堪稱清俊皇子的五皇子,在青樓中熟練的摟著妓子,陪著眾人調(diào)侃天地,那本該在外人看來,放蕩不羈的模樣,在程瑯眼中,卻顯得那么油膩惡心。
那瞬間,他就想離開的。
奈何后來事情急轉(zhuǎn)直下,有人過來鬧事。程瑯愛打抱不平的性格作祟,對象雖然是妓子,程瑯卻照樣出頭了。
因此才把事情鬧大,甚至鬧到程玉關(guān)面前。
連五皇子的面子,在青樓都不管用。
小妹卻可以。
程瑯那會兒就意識到,不管五皇子身份如何尊貴。他陷在八大胡同里,就被人視為一丘之貉,讓人瞧不起。
但小妹為人正派有聲譽,因此她的牌面,雖然是女子,卻比五皇子讓人信賴的多。
那瞬間的差異,讓程瑯悔恨自己一時軟弱,跟著五皇子上青樓的心,達到了頂峰。
此時又聽程玉關(guān)這般說,幾番思量匯聚,讓程瑯再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流云在程玉關(guān)身后,看三公子如此,都有些不忍心,用手輕輕拉了一下,程玉關(guān)的衣裳。
程玉關(guān)卻沒有理會,而是接著道。
“三哥若是一直為自己辯解,我以后,便不會再來搭理三哥了一下。”
“每一個犯錯的人,事后千方百計的為自己找借口,無理攪三分的辯解嘴臉,甚至比他犯錯本身,都更加讓人瞧不起?!?p> 程玉關(guān)的話,仿佛重錘,敲在程瑯的心口。
讓他的心,一頓一頓,悶悶的疼。
程玉關(guān)此來,就是要敲醒三哥,自然不會停下,因此狠心接著說到。
“本來三哥在京城也算經(jīng)營多年,眼看就能再進一步,我和父親已經(jīng)在商量,是軍營或者是經(jīng)商,更適合三哥。三哥年紀還小,在京城這樣年紀的人,還在進學(xué),處處受家人管束。三哥已經(jīng)是錢也自由,人也不受拘束了,卻總想著跟我比。因此覺得自己落魄失意,不被人看到才能。”
程瑯張嘴想解釋,卻說不出話。
每一個辯解的人,最心底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瑯做不到昧著良心說,他從沒有起過跟小妹攀比的心思。
程玉關(guān)又接著道。
“我是女子,天生路不好走,因此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女子活著便已然艱難,做事更是不敢錯一步,因此我每日做事,都在反復(fù)核對。三哥時不時犯著些無傷大雅的小錯,卻被人覺得進步明顯。而我,一旦錯過一次,說不得,多年努力成果,便會毀于一旦,從此退居幕后,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我日子如此艱難,三哥卻從不心疼,反而處處跟我比較?!?p> 程瑯紅了眼圈兒,程玉關(guān)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兄妹兩個各自紅著眼圈兒對坐。
程玉關(guān)哽了片刻,才重新收拾起心情。
“三哥須知,有些錯,無傷大雅,有些錯一旦沾染,便萬劫不復(fù)。”
“這次青樓觸犯,不但是家規(guī),更是做人的底線。三哥卻輕易被人拉攏過去,犯下大錯?!?p> “這次并州北一行,希望苦寒的氣候,能讓三哥重新看到自己的心,眼睛也不再被名利虛名遮蓋,從而荒唐行事。”
程瑯此時,沉聲道。
“我曉得的。這次并州北,不到時間,我不會回來?!?p> 說著,程瑯聲音一輕。
“說實話,我早覺得京城這些公子哥兒,乏味的很。每天除了吹牛就是四處游蕩,喝酒混日子。哪里比得上咱們北地兒郎?”
程瑯不顧身體疼痛,支撐起上半身,伸手遞給程玉關(guān)。
“三妹,咱們從小一起熬鷹打兔子,還有游獵騎馬,一起追風(fēng)追雨雪?!?p> “我希望,我在并州北這幾年,能重新有機會,等到你過來,一起重溫小時候的單純和美好?!?p> 程玉關(guān)聽了,深吸一口氣,陡然站起來,隨意的伸手拍了程瑯的手一下。
雖然隨意,卻也是擊掌之約。
程瑯臉上,瞬間咧開大大的笑容,仿佛當(dāng)初的單純模樣。
程玉關(guān)則黑著臉吐槽。
“并州北我本就要去的,可不是沖你。不過,等我去的時候,你也得等得到才行。并州北的苦寒,可不是你這會兒下個決心,就能隨便撐過去的?!?p> 并州的風(fēng),是吹到骨頭縫里的尖銳。
程瑯卻使勁兒點頭,“我曉得的。撐得住寂寞,以后才有定力做事。爹和你的苦心,我懂。”
懂還說什么。
程玉關(guān)當(dāng)即不再廢話,轉(zhuǎn)身要走。
“唉,小妹,你再跟我說說話,我這趴著,悶的很。身上也疼得很,你跟我說話,我便覺得沒那么疼了,時間也過的快了?!?p> 程玉關(guān)卻頭也不回,徑直出去,只聲音留下來。
“仔細感受一下痛苦吧,只有這樣,你以后才不會再輕易犯錯?!?p> 聽小妹這么說,程瑯伸出去的手垂下來,苦笑。
“還是這么臉皮薄。一害羞就要躲開。”
這話,仿佛被程玉關(guān)聽到,她脊背僵硬了片刻,又迅速離開。
…
程府發(fā)生的事,說起來,不過是家事。
對外人來說不足道。
除了摯友親朋,也只有幾個暗戳戳的仇家,在可惜程家反應(yīng)太快,沒給程瑯徹底墮落以時間。
程家的事,在京城甚至不算水花兒。
京城有太多的達官顯貴,每天的國家大事兒或者權(quán)貴新聞太多,程瑯身份和事件,都上不得臺面,自然在意的人極少。
但是李勉,卻及時了解到,并且下了帖子,專請程玉關(guān)出門散心,開解。
兩個嫂子從知道程玉關(guān)去過程瑯處,兩人說過話,程瑯也重新振作之后,便覺得自己誤會了程玉關(guān)。
因此面對李勉的帖子,兩人打心底想彌補和程玉關(guān)的關(guān)系誤解,因此卯著勁兒的打趣撮合。
“四皇子看著冷面,這份體貼,真是無人能及。反正我這半輩子見到的人里,沒人能比得上!”
錢氏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
“小妹真是幸運,能尋得這樣一個女婿?!?p> 趙氏拍了拍錢氏,
“咱們小妹也是天下無雙的女娘,配四皇子綽綽有余!這也是四皇子的幸運,才尋得咱們小妹!”
聽了趙氏的話,錢氏夸張的一捶手,“可不是!這就是戲文里說的,天成一對,地設(shè)一雙吧?”
兩個嫂子邊打趣,程玉關(guān)只得笑著應(yīng)對。
她雖然聽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是也不好不聽。
不然,兩個嫂子怕是誤會她還在生氣。
其實,這過日子,事情像樹葉一樣稠密。
若是因一句話便隨便生氣,那她就有生不完的氣。
給一些人一些自由說話的權(quán)利,隨她去。
當(dāng)然,自己看重的人隨意說話,這可是不被允許的。
誰能說什么話,程玉關(guān)心里,自有一桿秤。
就好比程瑯和李勉,他們要是隨意說話誤解自己,可不是一番吹捧,就能翻篇兒的。
…
“小姐,四皇子的車架到府門口了?!?p> 好在,流云及時出現(xiàn),解救了程玉關(guān)。
程玉關(guān)立刻起身,看著兩個嫂子。
“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跟嫂子們說話?!?p> 趙氏笑的溫柔,“不妨事兒,我們改天再來找你也一樣?!?p> 錢氏更加豪爽,“快去吧,我們這兩個嫂子,隨時能應(yīng)付,別耽誤了四皇子那里才是真。畢竟,那可是四皇子呢!”
程玉關(guān)聞言,臉上,帶著紅紅的羞澀,低頭轉(zhuǎn)身,出了半坡堂。
出了兩個嫂子的視線,程玉關(guān)臉上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羞澀便消失不見,如往常一般,往府門外走。
“小姐!”
對面,管家匆匆而來,面色沉肅,看到程玉關(guān),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急步上前。
“說。”
程玉關(guān)言簡意賅。
她知道管家識大體,此時面色沉重,定然是出了大事兒。
果然,管家湊到程玉關(guān)跟前,小聲急促的,將情況說明。
“府門外來了一衣著輕浮的女子,說是要報答三公子搭救之恩,愿為奴為婢,以身相許。外面已經(jīng)有百姓圍觀了,讓那女子進府說話,她始終不肯。誰扶她一把,她便說非禮,眾目睽睽之下,非要三公子出去,才肯起身?!?p> 程玉關(guān)一聽,臉色沉下來。
程瑯在青樓打抱不平,為的就是一女子。
這女子無論是做局讓程瑯往下跳,還是真的身世凄苦,讓人起了惻隱之心,但是此時是程瑯收心的關(guān)鍵時刻。
若再跟青樓女子有牽扯,這一來一回,糾葛漸漸深厚,哪里還能修身養(yǎng)性?重回天真?
“最關(guān)鍵的,四皇子車架到來,那女子是個見機行事的,竟然撲到四皇子面前,求他做主,見三公子一面。”
“外面圍觀的百姓聚集的太快太多,四皇子車架都不好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