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回來了?!”
程玉關(guān)跟隨李勉回程,經(jīng)過桐城,程瑯帶著流云小五正等在驛站。
流云見到程玉關(guān)下馬,便高興的跑過去,圍著程玉關(guān)打轉(zhuǎn),嘴里不停的問詢程玉關(guān)這兩天近況。
程瑯跟在流云身后,怕流云一時嘴快,將他前些天做的“虧心事”說出來,便及時打斷。
“小妹,殿下來信說帶咱們一起走,我就讓流云你的東西收拾出來,一會兒你看看,缺什么還能回去拿?!?p> 程瑯適時遞過來一個大大的包裹。
程玉關(guān)看著左右的人,和驛站中來來往往的大廳,有些無語。她難道能在大庭廣眾檢查自己的東西?三堂兄是不是太急躁了些?
流云暗戳戳瞪了三公子一眼,她知道三公子的用意,就是占住小姐的注意力,讓自己沒有機會告狀。
“修整一夜,明兒一早出發(fā)?!?p> 李勉在驛站中宣布,眾人轟然應(yīng)諾,連驛丞都連聲答應(yīng)著,去收拾房間。
既然李勉吩咐修整,程玉關(guān)就抱著自己的包裹回房間查看,程瑯見狀,等小妹離開回房間后,留在原地哀嚎不已。
“程公子何事如此?不妨跟我說說。”
面對程瑯,李勉一貫是有禮有節(jié)。
若是往日,四皇子這般冷面矜貴的人,程瑯一向敬而遠之,如今他卻需要有個人分擔,便將前兩日自己做的荒唐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說了出來。
李勉聽著,面色不變,眼神卻越發(fā)凌厲,“也就是說,三公子把王勤和曹世友都叫來給玉關(guān)認錯?”
程瑯點頭,“是啊,我就是想著大家相識許久,別因為一點兒事兒就斷了交情,多個朋友多條路,小妹一向溫和,想必會接受的。”
李勉此時,眼中已經(jīng)射出冷光,“你認為玉關(guān)溫和,所以叫他們來的目的,就是讓玉關(guān)原諒他們??床怀鰜?,三公子對朋友這般仗義,仗義到能不管自己小妹的想法!”
說到最后,李勉的話音已經(jīng)帶了冰碴子。
程瑯卻只以為李勉是為程玉關(guān)鳴不平,他抱頭伏在桌子上,像是在家中撒嬌一般,“哎,我早知道自己做錯了,流云小五已經(jīng)給我上了一課,待會兒我就給小妹認錯,請她原諒?!?p> 李勉冷眼看著程瑯這般哀嚎作態(tài),吐出的話語更加不留情面,“你就是打量玉關(guān)溫和,不會輕易跟你翻臉,所以強人所難。你這般行事,跟王勤于知縣等人,有什么分別?你是玉關(guān)三哥,應(yīng)該知道,她對內(nèi)脾氣溫和,對外做事卻向來恩怨分明,雷厲風行。你就是仗著她讓著你,仗著是她三哥,所以為難她!欺負她!”
李勉的話,比流云小五更加直接,仿佛刀子一般劈開他的偽裝,暴露出他心底最深的想法。
“我沒有!”
程瑯下意識反駁,“我從小跟小妹最親了,感情深厚,怎么會欺負她?是你們這些外人,過分解讀我,我就是一時沒想那么多!”
程瑯惱羞成怒,甚至對李勉吼起來。
“放肆!”
李勉身后的林荊上前一步,厲喝道。
看著如寶劍出鞘般冷厲的林荊,還有面色冰冷的李勉,程瑯恢復了些許冷靜,連忙起身單膝跪地,“草民不敢?!?p> 李勉卻沒有叫起,任由他跪了許久,才讓程瑯起來。
看程瑯面色發(fā)白,不知是因為跪的久羞惱還是因為李勉的話羞愧,總之面色難看。
李勉也隨之起身,兩人相對,平日里看起來不明顯,沒想到李勉比程瑯也不低,只是程瑯身形粗獷,顯得比較壯碩,但是李勉氣勢不凡,所以相對而立,也不虛半分。
程瑯垂著頭,不敢去看李勉仿佛看透人心的眼睛,李勉卻仿佛居高臨下,看著程瑯,“不要將別人當作傻瓜,也別因為別人對你好,就肆意傷害別人。程瑯,你也并不是小孩子了,說話做事,要為自己負責,不能一句沒想到,便理所當然的一推二六五,將自己的疏忽和責任推個干凈。越是親近的人,越需要小心維護,不然,豈不是本末倒置?你自己的父母手足之情,尚且需要盡心維護,更別提玉關(guān)敏感,這次看玉關(guān)面上就算了,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定不饒你?!?p> 最后幾個字,李勉在程瑯耳邊厲聲說完,便甩袖離開,一時間,剛才熱鬧的驛站大堂,瞬間變得冷清起來。
程瑯臉上煞白,不知是羞還是怕。
到了晚上,眾人聚在大堂用餐。
李勉自然端坐上首,程玉關(guān)程瑯坐在李勉右側(cè),林荊幾個坐在李勉左側(cè)。
諾大的飯桌,寂寂無言,只有筷子和盤盞的碰撞聲。
程瑯覷著程玉關(guān)的臉色,不敢出聲。
他想,流云那個潑辣的,定然把自己的荒唐事告訴了小妹,他一時忐忑羞愧,不敢輕易開口。
程玉關(guān)端著碗筷,面色如常,她一貫寡言,旁人看她臉色,也看不出她的喜怒。
林荊幾個武官大大咧咧,此時在桌上卻不敢喘大氣,氣氛不對,幾個大老粗也不敢輕易吱聲。
“別總盯著面前那幾道菜,嘗嘗這個豆腐。”
李勉突然給程玉關(guān)夾菜,打破了桌上沉悶的氣氛。
一時間,林荊幾個和程瑯,都下意識趁機大口喘氣。
程玉關(guān)抬頭,看了李勉一眼,這一路上,從開始李勉就陰陽怪氣,后來成功剿匪歸來,兩人也沒有破冰。
山上李勉說的話,程玉關(guān)反思了許久,但是今天,不知為何,一股無名之火上來,程玉關(guān)突然暴發(fā),將碗里的豆腐又送回李勉的碗中,“不敢勞煩四哥,我想吃自己夾!”
程玉關(guān)聲音冷冷的,夾回去豆腐,也不看李勉瞬間沉下來的臉色,自顧自往嘴里扒飯。
林荊幾個都驚呆了,察覺到四皇子的目光,連忙低下頭,把剩余的飯菜往嘴里一倒,連忙告退。
程瑯反應(yīng)慢了一步,眼看著幾人脫身,猶豫片刻,還是受不了這折磨,咬牙主動挑明,“小妹,是我考慮不周,你知道我的,家里老小,所以有時候就有些缺心眼兒。以后,我再不會委屈你了?!?p> 程玉關(guān)聞言,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李勉見狀,看向程瑯,“你先回去吧,我有話跟玉關(guān)說?!?p> 程瑯聞言,還沒有說話,程玉關(guān)先把碗啪的一聲放下。
頓時,本來有些喧鬧的隔壁幾桌頓了頓,紛紛找借口出去,一轉(zhuǎn)眼,大堂只剩下程玉關(guān),李勉,程瑯三個。連驛丞和伙計都找借口脫身出去了。
程玉關(guān)沒有看程瑯一眼,反而瞪著李勉,“你是皇子了不起啊,能隨意吩咐別人,教訓別人!我三堂兄跟我說話,你為何要趕人?若不是看在皇后姨母的份兒上,誰愿意招待你,還隨你上京,我們自己走更自在!”
程玉關(guān)的話,將程瑯嚇得臉色慘白,他這會兒也不糾結(jié)怎么面對小妹,怎么道歉了,反而立刻雙膝跪地,“四皇子見諒,都是因為我,小妹心中難受,所以牽連殿下。您要罰就罰我吧,千萬看在皇后和我父親的面上,別跟小妹計較!”
程玉關(guān)這才扭頭看向程瑯,見他雙膝跪地,心里不知為何委屈涌上來,紅了雙眼,她伸手拽程瑯,嘴里還倔強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兒,三哥為什么跪在地上?快起來!”
一邊兒說,程玉關(guān)一邊使勁兒要將程瑯拽起來。
程瑯堅持不動,看向程玉關(guān),見她眼睛紅了,程瑯的眼睛也紅了,“小妹,是我混,對不住你,你別憋在心里。以后三哥再不會了?!?p> 程玉關(guān)使勁兒搖頭,“流云跟我說了,三哥后來不是沒做嗎?沒事兒,我不會往心里去的?!?p> 說著,程玉關(guān)氣糾糾的看向李勉,“我不是對你,三哥,我是不服四皇子!憑什么他就能高高在上的教訓人,隨意給別人臉色?”
見小妹還這么沖四皇子,程瑯都有些急了。
皇子身份高貴,哪里經(jīng)的了別人這么冒犯?再說四皇子出了名的冷厲,小妹再這么倔下去,四皇子臉上掛不住,治小妹大不敬之罪就不好了。
程瑯從沒有見過小妹這般不理智的時候,平日里都是小妹耐心勸導他,此時輪到他卻有些手足無措。
程瑯大著膽子看向四皇子,意外的發(fā)展四皇子好像沒有生氣?神色平靜,眼神幽深,跟他對視之后,淡聲道,“你下去吧?!?p> 不知為何,程瑯突然放下心來,起身離開大堂。
人都走光了,程玉關(guān)本來氣鼓鼓惡狠狠的盯著李勉,此時卻將視線挪開,脖子上青筋繃著,顯示她還在倔強的生氣。
李勉卻笑了一聲,那聲音輕輕的,讓程玉關(guān)一時又生氣又心虛,還有些委屈。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遷怒,但是剛才,她腦袋中那根理智的弦突然崩斷,讓她在重生后,第一次做出沖動發(fā)火的模樣,對象還是最不該選的四皇子。
李勉卻握住程玉關(guān)的肩頭,將她轉(zhuǎn)過來,“別氣了,是我不對,怒其不爭,竟真的對你冷面,還持續(xù)了好幾天,你生氣也是應(yīng)該?!?p> 人在生氣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別人說軟話,程玉關(guān)也不例外。
她眼淚珠子,毫無預兆的掉下來。這生理反應(yīng),讓程玉關(guān)忙低下頭企圖掩藏自己的反應(yīng)。
李勉從懷里掏出一塊兒雪白的軟絹素帕,彎下腰給程玉關(guān)擦眼淚。
程玉關(guān)見躲不開,奪過帕子,胡亂的給自己擦。
李勉見狀,也由著她,不過,他臉上卻始終帶著笑。
程玉關(guān)一時羞惱,“你笑什么?我剛才遷怒你,你還笑?”
李勉卻單手將程玉關(guān)攬在身側(cè),“人都是下意識分親疏遠近。誰能欺負,誰不會真的生氣,心里門兒清。你能放著你三哥,對我發(fā)火,不是證明在你心里我比你三哥更親嗎?你這般對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心思被說破,程玉關(guān)不僅僅是羞惱了,簡直是被羞恥感埋沒,她的臉止不住的火辣辣,不用照鏡子,程玉關(guān)都知道自己變成了一個紅彤彤的大蝦。
程玉關(guān)努力扭過頭,不看李勉,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有些人可以信口胡說為短暫的糊弄過去別人而沾沾自喜,程玉關(guān)卻從來做不到信口開河,糊弄別人也糊弄自己。那樣她心中的道德感作祟,會瞧不起自己。
見程玉關(guān)沉默,李勉臉上笑意加深,攬著程玉關(guān)肩頭的手拍了拍,“以后就這樣,心里有不舒服的,就馬上發(fā)作出來。什么大局,什么體統(tǒng),你都發(fā)作了再說。沒什么值得你忍讓,顧及體統(tǒng)不行,顧及顏面也不行,只有你不屑,懶得搭理,才可以。一切從自己的心出發(fā),別總是下意識委屈自己,然后背地里自己憋屈難受。”
李勉的話,說的輕巧,但是程玉關(guān)卻從他淡淡的語氣中,體會到關(guān)心。
除了父母,沒人有義務(wù)有耐心,教導不相干的人人情道理。
大多都是冷眼看著,等你以后出丑,或者憋屈自己。
連大伯父顧及她的顏面,還有她的自尊心,都不會這般直接的教導。
程玉關(guān)一時心口酸澀,又覺得溫暖,又覺得好像缺了些什么。
她抬頭看向李勉,“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這樣,連皇后姨母的面子都不行?!?p> 李勉笑了,“好,這次是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對你故意冷面了?!?p> 程玉關(guān)這才滿意,“那就好。”
說完,程玉關(guān)只覺得心頭暢快,仿佛剛跑了三千米般球舒暢,肚子也空空的。
“餓了?!?p> 程玉關(guān)揉著肚子,突然說到。
李勉松開手,走到座前,將幾盤好菜放在程玉關(guān)面前,“快吃吧?!?p> …
回到屋里,流云正走來走去,等的心焦,她見程玉關(guān)回來,連忙跑過去,抓著程玉關(guān)的胳膊上下打量,“他們都說四皇子是“鐵面閻王”,小姐,你沒事兒吧?”
自家小姐可是當著眾人面,跟四皇子叫板,流云在屋里等的,心急死了。要不是林荊擋著,她早就想沖到大堂,看自家小姐。
程玉關(guān)好笑的轉(zhuǎn)身,讓流云看個遍,“沒缺胳膊少腿,沒事兒?!?p> 程玉關(guān)走到桌案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四哥脾氣好的很,你別聽別人瞎說。”
聽程玉關(guān)這么說,流云驚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下,就四皇子那冷面,從哪兒看也看不出脾氣好吧?自家小姐是不是對脾氣好有什么誤解?
“小姐,你好像心情很好?”
流云突然察覺到。
程玉關(guān)飲下一杯茶水,將茶盞放在桌上,“我一直心情很好?。 ?p> 說完,程玉關(guān)進了內(nèi)間,流云撓撓頭,大為不解,這么一會兒功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小姐又變回以前那個悠悠然的樣子了,甚至好像更加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