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開門!官差查訪,速速開門!”
半夜,程家石材鋪門外,突然響起劇烈的拍門聲。
這聲音帶著火氣,若不是程家鋪子門板厚重,這瘋狂拍門的力度,應(yīng)該能把門破開。
“小姐?這是怎么了?”
丫鬟流云被驚醒,第一時間跑到程玉關(guān)床前,見到小姐已經(jīng)穿著中衣起身,有些害怕的問道。
流云到底是女孩子,白天看起來爽利潑辣,夜里被這般動靜嚇得有些臉色發(fā)白,聲音也有些發(fā)抖。
“無妨,你先穿戴整齊,等會兒我去看看?!?p> 交代了流云,程玉關(guān)先將外套穿上,扣上腰帶,又把長發(fā)攢起,用簪子束成簡單又不失利落的馬尾。
見小姐不慌不忙,流云仿佛有了底氣,緩緩劇烈跳動的心跳,開始收拾自己。
等兩人穿戴整齊,走出房門,院子里,幾個值夜的伙計已經(jīng)從前堂來到院中,等待程玉關(guān)出現(xiàn)。
“大小姐,小五在前邊兒頂著,聽外邊兒的動靜,應(yīng)該是官差上門拿人?,樃鐑簬顺鋈ニ拓?,石頭哥今晚也不在店里,我已經(jīng)讓人去叫石頭哥了,過來恐怕還要等一會兒?!?p> 門外拍門的聲音越發(fā)劇烈,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
隨著程家在桐城站穩(wěn)腳跟,程家族親這兩年在桐城買屋的人不少,不需要值夜的時候,好有個正經(jīng)落腳的地方。
今夜程瑯不在,程磊這個平日里出面管事的又不在店里,鋪子的伙計便來找程玉關(guān)拿主意。
“開門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拖著倒顯得我們心虛?!?p> 程玉關(guān)吩咐開門。
門板剛開,有官差流水一般破門而入,沖進店里直奔后院兒而來。
“深夜扣門,所謂何事?你們可知道,這里是程家石材鋪子。”
伙計們擋在程玉關(guān)面前,質(zhì)問道。
那官差是個生面孔,不是往日里在程家鋪子這條街值守的,此時聞言,咧嘴獰笑,“找的就是你程家石材鋪。這位就是當家小姐程玉關(guān)吧?程小姐,今兒賭坊抓了一個鬧事之人,結(jié)果盤問之時,讓左巡檢盤問出,那人是個水上流匪。這些日子水匪猖狂,左巡檢忠于職守,連夜審訊,問出那人竟然跟程家的船隊有相互勾結(jié)之嫌疑,程小姐,事關(guān)重大,左巡檢這才讓我等連夜上門,請程小姐配合調(diào)查。若是無事,也好還程家一個清白?!?p> “大膽!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程家是什么底細,竟然就敢上門拿人?我家族長是神威將軍,在京城身居要職,你膽敢隨意污蔑程家?”
“不敢!”
官差拱手說不敢,面上卻無收斂,還是盯著程玉關(guān),“程小姐出身不凡,應(yīng)該不會呼吸逃避傳喚吧?本來只是一樁小事,若是您有心違抗,那我等只好拘捕了?!?p> “你!”
程家的伙計氣憤指著官差,卻也無法。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程家雖有爵位護身,卻也無法。
程玉關(guān)越眾出來,“走吧,我隨你們回衙門?!?p> “小姐。”
流云自然不肯。
衙門那等地方,一個大男人去了尚且要脫層皮,更別提自家千金小姐了。
“無妨?!背逃耜P(guān)拍了拍流云的手安撫,然后看著身后的伙計,“去找知縣,告訴他麻煩這次請知縣大人出手照拂。我們程家的清白,不是誰都可以潑臟水的?!?p> 眼看著自家小姐被官差帶走,伙計快速往縣衙后街去找知縣大人。
程家自從來到桐城,跟桐城守備交好,這桐城知縣臨縣的兵馬司副指揮升任而來,跟桐城守備和程家一向關(guān)系和睦。
這次自家莫名貪上官司,最能解圍的,便是這桐城知縣了。
…
程玉關(guān)跟著官差來到縣衙深處的刑堂,外面漆黑一片,刑堂上只主案兩側(cè)豎著兩個高燈架,其余地方黑漆漆一片,程玉關(guān)目光四掃,只有面前跪著的無賴模樣的男子模樣清晰,剩下的衙役和主案之后高坐的巡檢都隱在暗處,面目模糊。
“在巡檢大人座下,還不下跪受詢!”
一旁,有官差呼和。
程玉關(guān)想透過晃動的燭火,看清座上之人,盯著主案后黑漆漆的人影,程玉關(guān)拱手行禮,“見過巡檢大人。”
“大膽!為何不跪?來人,教教程小姐規(guī)矩?!?p> 暗處竄出兩個官差服制的男子,就要沖上來。那兩人臉上都帶著虎狼之色,仿佛程玉關(guān)進到大堂,就是罪人,要受到官服窮兇極惡的對待。
程玉關(guān)閃身避開,“我是神威將軍之女,按照大乾律法,在公堂之上可以拜而不跪。”
兩官差見程玉關(guān)氣勢不凡,也不敢強行動粗,只看向上首的巡檢大人。
“程小姐可知,冒充爵位人家,是重罪?!?p> 程玉關(guān)昂首,“大人盡可以隨意查驗,當初我和三哥來到桐城,在戶籍室有備案封存?!?p> 大乾的戶籍管理制服十分齊全,從某地到某地,路引是基礎(chǔ)的,到一處久留,還要在當?shù)氐怯泜浒福奖愕胤焦芾怼?p> 當然這些東西都是衙門戶房辦理,除了特別戶房主簿就只有主管的知縣大人知曉。
見程玉關(guān)說的斬釘截鐵,上首的巡檢擺擺手,“算了,這都是小節(jié)。程小姐,這流匪說程氏多年來和水上流匪相互勾結(jié),劫掠財物,殺人截貨,打擊同業(yè),是以你程家才能在短短兩年,在荊州各處的生意風生水起,這說法,你認是不認?”
程玉關(guān)皺眉,“敢問巡檢有何證據(jù),證明這人跟程家有關(guān)聯(lián)?若是只憑一人隨意誣告,巡檢大人就要傳喚旁人,那這人隨意誣告十人百人,巡檢大人都要將人傳喚刑房?”
“自然是有證據(jù)!”
程玉關(guān)話音剛落,上面的巡檢便篤定的回答,“這是你程家的腰牌。桐城人人都知道,你程家做石材生意,有一處青玉石礦,用這青玉石給程家所有人都做了腰牌。這流匪身上,就有一特質(zhì)青玉腰牌,若不是你程家相贈,他哪里能有獨一無二的青玉腰牌?”
程家的石材生意,自然不僅僅只有石材,程玉關(guān)在宮里就時常翻找各處石譜,每到一處,又派專人檢索石材。一些特殊的玉石礦,這兩年也陸續(xù)發(fā)掘了一些。
程玉關(guān)接過衙役遞來的青玉腰牌,只一眼,心中大石便已落地,這青玉腰牌粗糙的很,跟程家特制的青玉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而且程家腰牌的字,也是程玉關(guān)親自寫的簡體字,面前這個腰牌,錢海兩個字,錢字復雜,可能是為了仿制程家腰牌的字跡,特意寫的缺胳膊少腿,但是卻根本不是簡體的“錢”字,反而寫的不倫不類。
程玉關(guān)舉起手中的腰牌,“巡檢大人,這腰牌不是我程家的腰牌?!?p> “你說不是就不是?有什么憑據(jù)?”
剛才傳喚程玉關(guān)的衙役咄咄逼人。
程玉關(guān)看著那衙役,“差人不妨再去程家石材鋪一趟,拿鋪子里程錢的腰牌來對比。這錢差了十萬八千里,當然,若是巡檢大人指鹿為馬,非要說這是同樣的字,就是我程家腰牌,那我也無話可說。”
“你!牙尖嘴利,巡檢大人公正無私,是非分明,豈會因為你一句話就染上污名!”
衙役急切的模樣,讓程玉關(guān)心里,忍不住有所猜測,看著衙役的目光,也越發(fā)幽深。
“好了,”上首的巡檢發(fā)話,“腰牌容易作假,算不得數(shù)。但是這流匪說的,你程家數(shù)次跟流匪合謀,劫掠貨物,打擊同行,卻是有據(jù)可查,每一次都能對上號。你程家還有什么可辯白的?”
上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越說越讓程玉關(guān)擰眉。
“巡檢大人,辦案講究人證物證。眼下這腰牌算不得物證,又沒有人證,您只聽這流匪空口白牙的指控,就要求我程家給出解釋,這不合律法吧?”
“再說,大人說流匪指正,程家?guī)状谓俾迂浳铮垎柺呛螘r何地?有沒有官府的路引相互印證?若是有證據(jù)證明那幾次程家恰好都在外面有人有船有嫌疑,那在下,再給巡檢大人解釋,否則,在下也無從說起?!?p> 刑房之中,隨著程玉關(guān)話音落下,靜了下來,只剩燭火噼啪的聲音。
上首的著巡檢倒吸一口氣,微微靠了靠椅背。
本以為程玉關(guān)一個小姑娘,嚇唬兩句胡亂關(guān)起來,到時候程瑯回來之前,做成鐵案就算是完成了劉公子的囑托,現(xiàn)在看來,恐怕是提到了鐵板。
“敢問大人,若是沒有其他的需要質(zhì)詢,在下就先行告退了。畢竟在下來之前,讓族人通知了知縣大人,若是久不回去,讓知縣大人誤會憂心,可就不好了?!?p> 程玉關(guān)朗聲道。
趙巡檢聽程玉關(guān)底氣十足的聲音,無奈,向底下的衙役使了個眼色。
“自然,該放程小姐歸家。張三,拿質(zhì)詢記錄給程小姐簽字畫押,就送程小姐回去?!?p> “是,大人!”
拍程家鋪子門帶程玉關(guān)回來的衙役大聲應(yīng)諾,然后走到門口的書記處,將一份質(zhì)詢記錄端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還有一份紅艷艷的印泥。
“程小姐畫押之后,就能回去了?!?p> 衙役說著,一手端著呈放質(zhì)詢記錄的木制托盤,另一只手拿著打開的印泥,讓程玉關(guān)畫押。
程玉關(guān)將拇指沾了沾印泥,順手就要拿起質(zhì)詢記錄瀏覽。
卻見衙役手縮回去,躲開程玉關(guān)的手,“不用看了,字跡潦草,咱們衙門難道還能糊弄程小姐嗎?趕緊摁上手印兒就能放您回去了,請!”
衙役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疾言厲色,將托盤重新往程玉關(guān)這里遞了遞,誘哄道。
程玉關(guān)聞言,卻笑了笑,伸手從袖籠里拿出手帕,徑直把手上的印泥擦掉。
“程小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衙役沒了堆笑的誘哄,重新變得面目猙獰。
程玉關(guān)卻沒有看衙役,抬頭看向高架燈后的巡檢。
“明人不說暗話,巡檢大人做這一場把戲,所謂何來?”
趙巡檢搖了搖頭,似乎在暗處嘆息一聲,“程小姐千金貴體,何必非要戳破,受不必要的苦,這里都是糙漢子,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到底會讓程小姐失了千金的體面,傳出去對程小姐名聲也不好?!?p> 趙巡檢說的可惜,程玉關(guān)面前的衙役卻仿佛得了令,伸手就要抓程玉關(guān)的胳膊讓她畫押。
程玉關(guān)迅速躲開,衙役將托盤一扔,“動手!摁住她!”
程玉關(guān)四下看去,暗處沖出兩個衙役,如狼似虎一般撲過來,程玉關(guān)腳下那個始終跪在地上的流匪,反倒抱著頭迅速躲開,仿佛生怕被連累。
女子在外行走,總是免不了被人輕視。
最大的原因就在此時此刻,先天的力量弱勢,會讓旁人輕視。
若是男子,此刻恐怕最少也要有三五個壯漢撲過來,才好制服。
不像現(xiàn)在,加上那老衙役,也只有三個人。
程玉關(guān)迎著那面目猙獰的老衙役錯開一步,拿住老衙役的胳膊扭到他身后。
“啊!”
老衙役胳膊被扭,弓著身子動彈不得。
程玉關(guān)一只手將老衙役胳膊扭在身后,另一只手將老衙役腰間松垮垮的佩刀抽出來,架在老衙役脖子上,看向停下來的兩個年輕捕頭。
“別亂動,否則出了人命,也只能是你們失手造成的,跟我沒有關(guān)系。”
說完,程玉關(guān)扭頭看向驚的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巡檢,“趙大人,您也不想鬧出人命吧?”
被人一口叫破身份,趙巡檢又驚又氣,哆嗦著手指著程玉關(guān),“你敢!你不敢!”
程玉關(guān)手上用力,輕輕滑動,老衙役脖子上出現(xiàn)一道血痕,“我六七歲就在并州殺羊,九歲第一次動手殺人,那馬匪的血噴到我臉上的感覺,至今我都記得。我是神威將軍之女,你們對我動用私刑,想造反嗎?我殺一兩個造反之人,誰會管?況且,我手里的刀,是你們的,誰能證明,人是我殺的?”
程玉關(guān)聲音輕飄飄的,手上卻用力,老衙役終于驚恐的叫出聲,他感覺到肉被刀劃過的感覺,終于不再輕視這個女子,轉(zhuǎn)而高聲求饒。
“程大小姐,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