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亮的視線掃過桑杞周身，她的頭發(fā)胡亂抓在腦后，發(fā)際上還沾了些灰白的蛛網(wǎng)、灰塵。瘦黑瘦黑的身子在這間空空蕩蕩的房間里顯得更加弱小，手上也出現(xiàn)了細微的皴裂，類似的海報、廣告牌、椅子還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這里搬過多少趟，想想別人對她的態(tài)度，想必也很少會有人主動幫她。
房間的各個角落也已經(jīng)留下了她擺弄的痕跡，初現(xiàn)桑杞興致勃勃規(guī)劃的雛形。
“怎么說？如果你鐵了心不再和我合作，那基金會的錢我們也清算一下，多花的部分我會盡快還你?！?p> 晁亮動搖了，回憶當初和桑杞分兩枚紐扣的畫面，他想蜷縮起來逃避的心動搖了。
“你的這間失獨父母互助中心，應(yīng)該也需要錢維系吧。你拿什么盡快還我？”
“……那你別管，我有辦法?！?p> “你能有什么辦法?！?p> 桑杞小聲嘟囔：“瞧不起人……也不知道是誰這些天要死不活的樣子……”
出門之前，晁亮還很茫然，可現(xiàn)在他好像覺得也不是走入了死胡同，絕望之感褪去大半。相比桑杞，自己已經(jīng)算是得到各方助力的人，有可以操控的程序在手，自己還有一些編程的技藝傍身，眼下又有明確的事情可做，就這么頹廢下去，那豈不是真被桑杞說中，自己成了沒有能力發(fā)動意志的人？
上半輩子，學習、戀愛、工作，晁亮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扎穩(wěn)打，一方面他不愛多管閑事，只想掃好自家門前雪，另一方面也沒有不受控制的風波乍起，真正試煉意志的機會很少。這場意外，真成了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晁亮自穿越之后，不斷消耗的意志力這才走向了枯竭？
不可以這樣。
也幸虧不是孤身一人。
晁亮由衷感懷，幸虧不是一個人經(jīng)歷這些。
他窩起手掌，放在隨便輕咳，裝作沒有聽到桑杞的嘟囔，緩解著自己的尷尬：
“那密碼你還是別給我了，還是你自己來輸吧?！?p> “你不是要散伙嗎？那密碼我還攥在自己手里干嘛？”
“我什么時候說要散伙了……”
“噢~”桑杞挑了挑眉毛，像是在質(zhì)疑挑釁，不過還是給個臺階就趕緊下了，“你要密碼干嘛用？要給司機恢復(fù)視覺嗎？”
晁亮輕嘆一口氣：“唉——我還不知道具體能怎么做，擔心輕易動別人的缺失屬性又會帶來新的麻煩。哦對！你剛剛是不是說！你做了這么多年生意，從來沒遇到這個問題？！”
“應(yīng)該吧，我也不是非常確定。但至少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明顯強關(guān)聯(lián)的惡性新聞事件……”
“那就是系統(tǒng)的原因了，可能還是因為我沒有真正搞清楚那個系統(tǒng)究竟是怎么運作的。”晁亮嘴上這么說，心底里卻不是很確定，因為無論程序如何運行，每一個代碼指令他是看得懂的，從最頂層的代碼來看，自己的處理沒有問題，那究竟哪里出了差錯。他情不自禁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還沒注意，桑杞已經(jīng)就著晁亮的短信，將一串編碼發(fā)給了他。
“密碼我發(fā)你了。”
“??？”晁亮從思索中回過神來，急了起來，根本顧不上查看手機，恨不得讓信息原路退回，“我真沒要散伙??！”
“哎呀，我知道！我這是……支持你！你不是說要搞清楚系統(tǒng)究竟怎么運行的嗎，那密碼給你說不定能方便一些～而且，你看我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多現(xiàn)充的事情要做，很難再圍著你轉(zhuǎn)了?！鄙ｈ桨参克瑪[出了個攤手的動作。
“可是……你之前對我，不是有所防備么？”晁亮最后的防備說的很輕，這只是他的猜測，說出來也不是很有底氣。
桑杞確實有所防備，直到現(xiàn)在她把密碼給晁亮，也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坦白這串編碼實際上就是自己的源號碼。
“是啊，一開始肯定是有些防備的。說到底還是怕你用這個程序做傷害別人的武器罷了，可是發(fā)生這場車禍之后，我看你的反應(yīng)很沮喪，也很痛苦，想必初心也真的不是沖著傷害他人去的，這樣的話，應(yīng)該就無可厚非了？
這場車禍，不是我們的本意，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不可控制地發(fā)生了，那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相信你?！?p> 一句“我相信你”，給晁亮再來了一針強心劑。戰(zhàn)勝自己的恐懼，重拾掌控局面的信息，就在這短短頃刻之間。
他像火箭又重新滿載燃料，向后撩了一把頭發(fā)，鄭重點開了桑杞發(fā)來的密碼。他仔細看了看，找不出這串密碼任何的規(guī)律，便又回歸了剛剛還沒來得及想明白的問題。
“你這么多年，沒有出過類似的問題……而我們用系統(tǒng)刪除屬性，就不行了……它也沒有報錯啊，和你之前有什么差異呢？”
桑杞也很配合，她摸摸自己的下巴，像是推理一樣捋起細節(jié)。
“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拼圖塊’？”
“我記得。你說，每一個屬性就像是一個拼圖塊，每個人出生之后會被許可局隨機取走一枚，而你所做的生意，是……”晁亮漸漸開始察覺到不對。
“是從我身上取走他缺少的那塊拼圖?！?p> 所以桑杞才會一個人身上背負著十幾處的缺失，殘破、千瘡百孔一般！
桑杞不懂編程，更不懂晁亮手中的程序是和作用，可是晁亮卻意識到，本質(zhì)上，他用程序所做的動作，和桑杞過去十幾年做生意時的動作，是截然不同的！
一個是給予，將明確的‘拼圖塊’給出去。
一個是清空，是將屬性許可局的繳銷動作清空。
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屬性許可局身后那個龐大的系統(tǒng)到底是什么規(guī)則，如果有一個素材庫，如果素材庫里對每個社會特征值的分配是守恒的，一個視覺信息的個例太不起眼了！那如果用極值法，如果讓這個社會上所有缺失視覺信息屬性的人全部恢復(fù)光明，那就一個盲人都沒有了嗎？
不可能！一定會有盲人！
換成其他的屬性也一樣，如果自己讓所有缺失財富的人恢復(fù)經(jīng)濟條件，這個社會就沒有窮人了嗎？如果自己讓所有缺失文化的人都有可能獲得知識，那這個社會就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了？
……這樣的極值不需要多取，晁亮已經(jīng)心知肚明。
他對屬性許可局的感情漸漸變得復(fù)雜。波羅海世界是一個虛擬的模型，對晁亮來說，這一個個屬性就像是一個模型里創(chuàng)建的素材庫；而對這里來說，素材庫就是社會資源。
任何意義上的社會資源，小到打一個哈欠的權(quán)利，大到生老病死的權(quán)利，都是一種資源。
自己不由分說給秀秀補上了一塊視覺信息的拼圖，可補充的這枚拼圖來自哪里？
還不就是某個隨機的另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