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有什么關系?”警覺的情緒瞬間從晁亮腦底溢出,他五官近乎僵硬地緊繃,拒絕承認車禍跟自己有關系。
鄒賽見他這副模樣,又露出了一個跟形象極不符合的笑容,他好像不知道怎么笑似的,笑起來的五官甚至有些扭曲,并不好看。察覺到自己在笑后,鄒賽立即收斂神色:“如果跟你沒關系,那你跟我走什么?”
邊說,邊做了個請回的手勢。
手勢沒有等到晁亮反應,他就立即收回手,臉色恢復冰冷:“既然都已經要做你的生意了,自然要做好背景調查。你們有過多少經驗,恢復過多少繳銷屬性,恢復后有沒有后遺癥,是半永久還是永久的……這些難道我們不該了解清楚嗎?固然周老可以信任你們,但周老的身上關系到多少事情,不把你們了解透,敢來嗎?”
“所幸現(xiàn)在你們跟周老契約已定,大家就是共有一個秘密的人,你也不必過于警惕。”
晁亮覺得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說不定今天之后,自己就再也不會繼續(xù)這份“事業(yè)”了,也不怕這點把柄落在別人手上。
“那你呢?你又是來干什么的?”晁亮掂了掂手上的胸章,故意沒有直視鄒賽,而是看著手上這個圓形工作證明,“還帶著這個記者證,這是為了我有備而來?”
“來工作?!?p> “律師?替誰辯護?”
“愛替誰替誰。你管太多了。”這么多解釋已經超過了鄒賽平時半年加起來給人的解釋還多?!坝貌簧暇瓦€給我?!?p> 晁亮一個收手,將胸章握在掌心向懷里一收:“誒?”
鄒賽微微歪了個腦袋,根本不理會晁亮的拉扯,拔腿就穿過人群朝著電梯的方向走過去。
“誒?”這下好了,晁亮嘟嘟囔囔地還是跟在了后面。
“你應該也用過億言吧。沒有用過億言的人屈指可數(shù),你這么年輕,應該正是活躍用戶。億言的特點你知道是什么嗎?”
“不實名?不用對真實性負責?”
“那你覺得上面假消息多嗎?”
晁亮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搜索過的所有話題,非常篤定:“不多,幾乎沒有?!?p> “一個不實名,不用對真實性負責的網絡社交平臺,卻可以做到沒有太多脫離真相的言論,因為什么?”
“因為……”晁亮腦子里想到了那句,不需要為真相付出代價時,人們總是跟傾向于誠實。猶豫片刻還是說:“不知道?!?p> “因為我們會有專門的團隊,求證?!编u賽步子沒有停下,手指了指晁亮的胸章,“億言有一個職位叫做求證記者,對網絡上出現(xiàn)的各類言論,進行求證,尤其是涉及社會穩(wěn)定的事件,哪怕只要有一個用戶發(fā)聲,我們就會來勘定真相。但確定真相之后,億言不會從官方的角度發(fā)表任何判斷,只會默默保留這個用戶的聲音。而如果是假的,我們會做處理的。簡單來說,億言的求證團隊就一個使命——不使真相失聲,不使謠言擴大?!?p> “竟然有團隊管理?!”
“不然呢,你真指望人可以靠自覺嗎?萬一有人就是被繳銷誠實的屬性呢?”鄒賽很少對人這么有耐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詳盡地講了一路。
晁亮覺得心里無形中泄了一口氣,仿佛看著美好烏托邦破滅般遺憾。
“你也是求證記者?”
鄒賽沒有理會這個疑問,他們很快便脫離了嘈雜的人群,來到了二樓相對寂靜的區(qū)域,說話也收斂了幾分。箭頭指示的走廊深處的換藥室,遠遠看過去便能見到幾個人在走廊外徘徊。
“就在那里了?!?p> 晁亮看著幽深之處的黑壓壓的人,原本極其堅定的心情,悄然變得遲疑,甚至有了撤退之心。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里面的結果,如果那個校車司機沒有失明,是不是就可以確定自己用系統(tǒng)修改別人的屬性是萬無一失的?不,不可以證明,這說明不了什么。
不!想到鄒賽剛剛說的話,他已經在億言上看到關于司機失明的言論了!那是不是已經確定了?又或者還沒確定!鄒賽現(xiàn)在才是來求證真相的?
各種想法在他的腦子里拉扯,晁亮想給自己找個借口,可似乎一切都喪失了說服力,除非親自過去,眼見為實。
“走吧?!辈⒓绲囊粋葌鱽磬u賽低沉的聲音。
“嗯,走吧?!?p> 每向走廊深處多走一步,晁亮就多緊張一分。他們來到換藥室門前,鄒賽就像跟服務臺的小姐姐說的信息差不多,和門口的警察交換了身份,似乎真的億言“求證但不發(fā)表”已經成了一種大家都深諳其道的流程。不同的是,這次警察接過了晁亮的胸章仔細端詳了片刻才還了回來。
“家屬在里面,你們進去吧?!?p> 鄒賽率先推開門,他走進去,落落大方的站在門附近,沒有向房間更深處走去,沒有打破他人家人被籠罩著的氛圍。晁亮緊隨其后,呆呆地看著房間里的人,拼命壓低自己的呼吸,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如果現(xiàn)在有個地縫,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鉆進去,鉆到任何人都聽不到自己的心聲為止。
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木木地坐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校車司機了,略顯滄桑的臉上寫滿了生活的艱辛。他床邊圍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看其中一個女孩滴滴答答地抽泣著伏在床邊,約莫十五六歲,司機一只大手撫在她的頭上,似在憐愛地安慰。床另一邊坐著另一個男子,年長一些,但也像是小年輕的模樣,只是空有小年輕的模樣,毫無小年輕的氣質,整個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得抬不起頭,整個后背佝僂了,雖沒有在哭,但同樣是滿面愁容。
晁亮將自己的位置向司機“視線”中間挪了挪,這樣的移動但凡是個看得見的人,都能捕捉到,可是校車司機卻毫無反應。
【瞎了。真的瞎了。】
一個正值壯年的父親,在家里頂梁柱一樣的存在,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