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機場的路上,晁亮視線順著出機場的道路向周圍看去,仔細打量著這里的公眾設(shè)施,尤其是那些高大的廣告牌。
他發(fā)現(xiàn),這些廣告牌上幾乎全是字母的語言,但又不是英語,考慮到自己根本不懂意大利語和法語,晁亮沒有貿(mào)然確定這就是法國巴黎。
當(dāng)然,對桑杞來說,這里不是巴黎。這是她們的梧樾灣。
住宿是一個依湖而建的頗具當(dāng)?shù)靥厣木频?,雖然坐落在城市中間,但卻有種大隱隱于市而鬧中取靜的愜意。四周被花草樹木所環(huán)繞,窗外全是風(fēng)景。
晁亮進了房間,將行李整齊地放在衣物間,脫下外套掛上衣架,穿上拖鞋便向陽臺走去。
“這里的景色確實不錯……”如果仔細看出去,還能看見湖畔有幾只白色的天鵝浮在水面上。
不過晁亮可不是來觀賞景色的,更不是來度假的,他原本對這個巴黎也好,海南也好,梧樾灣也好,都不感興趣。
他從陽臺上抽身回來,便準備去桑杞的房間問問肖含的事情。
桑杞起初還落落大方地將他迎進房間里,巨大的落地窗上的簾子還沒來得及掀開,隨著窗外的微風(fēng)輕輕擺動著,房間里沒有開燈,僅僅依靠窗外的余暉和頭頂?shù)男襞輥怼?p> 雖說兩人明明沒有什么親密的關(guān)系,可這不算明亮的房間里,配上一張巨大的白色的床,其中充斥著淡淡的香氛的氣味。
不知怎的,兩人竟都沒有開腔來打破房間里靜謐,在安靜中反倒更加有些出人意料的曖昧氛圍,好像連心跳聲都被放大了。
“咳咳?!?p> 晁亮將手窩成一個沒有攥緊的拳頭,擋在嘴前輕咳了幾聲。
如果在很多年之后,桑杞再回憶起這個動作,也許就知道,這是晁亮難得一見的靦腆模樣。
“你問過你朋友了嗎?她有時間嗎?”
桑杞將自己從剛剛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害羞中拉回現(xiàn)實,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些。
“肖含那邊我早就打好招呼了,她可是我的朋友,肯定沒問題!”
雖然嘴上沒說什么,晁亮心里還是有些犯嘀咕,朋友這個字眼未免過于自信,畢竟如果在這里編程是一種高危行為,那他們現(xiàn)在無異于在雷區(qū)跳舞,他的朋友能靠譜嗎?
“不過……今天肯定是不行了,因為,我真的很想出去逛逛!這可是梧樾灣吶!”
桑杞盡力將自己從這種微妙的令她感覺失控的氛圍中跳脫出來,臉上擠出期待的神色,好像已經(jīng)迫不及待就要關(guān)上房門沖上大街開始她難得的旅程,實則都是為了掩飾自己胸口奇怪的不安分的跳動。
即使心里再著急,晁亮也從不強人所難,更何況這還是自己有求于人,便由著桑杞的計劃,不再多做催促。
“異國他鄉(xiāng)的,你別一個人跑出去了,我跟你一起吧?!?p> 桑杞似乎對異國他鄉(xiāng)這個詞不是十分理解,但沒關(guān)系,有人已經(jīng)拿上外套陪在了她身邊。
兩個人閑庭信步地走到了酒店不遠處的河畔。就像第一次突然邀約順路一起坐地鐵一樣,肩并著肩,卻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上學(xué)時晁亮資金不充裕,工作之后又是一直在加班,他其實也沒有真的去過法國玩。而現(xiàn)在真的把他扔到這個環(huán)境里,晁亮很快便說服了自己,既來之,則享受之。
這條河雖然名叫普西將河,讓人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了塞納河畔。
正是晚上八點,河邊的景色如畫,船只上點著船燈,五彩斑斕的光芒,為這晚風(fēng)中的散步增添了一份別樣的浪漫。
平日里,桑杞喜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總是穿著寬松舒適的t恤衛(wèi)衣,對于打扮從不講究,要不是一頭長發(fā),有時候甚至有些像個小男孩??蛇@次為了來梧樾灣的旅行,她特地穿上一件淺米白色的風(fēng)衣,修身的風(fēng)衣裹住纖細的身材,黑夜給她整個人描出清晰的輪廓線,映入眼簾的是和往日全然不同的安然和恬靜。
潑墨一般烏黑的長發(fā)在晚風(fēng)中拂動,發(fā)絲撫過臉頰,活像走在畫中的人。
這座城市和他們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少了些生活氣息,多了些情調(diào)。
路邊有拉著小提琴的演奏者,橋上不時有情侶相依相擁,所有煩惱在這些景象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晁亮看著這個最熟悉的人突然變換風(fēng)格,眼前一亮,明艷的五官在夜色中清晰異常,仿佛周邊一切都成了陪襯,悄然虛化成一片模糊。
他看著桑杞激動地一會兒沖向河畔,一會兒俏皮地在灰白色雕像下旁若無人地給自己拍照,笑容在她臉上肆無忌憚地綻放,絲毫不在乎是否有觀眾。
她越這樣自洽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晁亮越是挪不開自己的視線。
囂張的注視和緊緊追隨的目光,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桑杞敏銳的直覺,這樣的關(guān)注并沒有讓桑杞覺得備受矚目而沾沾自喜,相反,她的心不安起來,這樣的距離,像是一根被拉緊的彈力繩,而可以松開彈力繩的那一端并不在自己手上。
她習(xí)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習(xí)慣了不被信任,習(xí)慣了主動靠近,可是自從晁亮出現(xiàn)之后,似乎自己變得被動起來。
她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那是什么感覺,被主動地善意對待時,被主動地靠近,被無條件地信任時,那是什么感覺。
現(xiàn)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種失控。
情緒被情不自禁地拉緊,忍不住地想回饋更多的善意、信任、靠近,但又生怕對方“松手”的那一刻,被狠狠擊中,只留下無力還手的疼痛。
她遠遠看見前面一堵墻,便找了個機會拔腿便跑開一些距離。
留給身后的晁亮一個她沒有意識到的靈動又活潑的背影。
“哇——”桑杞見到那面墻,張開雙臂仰著腦袋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感嘆。晁亮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只見一面布滿了深藍色瓷磚的墻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白色的字,僅僅是遠遠看過去就已經(jīng)覺得壯觀。
更重要的是湊近一看,這面綿延了好多米的墻壁上,寫的可不是一般的涂鴉,而是幾百種語言寫著的——我愛你。
即使是晁亮,也沒有真正在現(xiàn)實中看到過法國有名的“愛墻”。
其實在他眼里,愛情只是眾多感情中的一種,可當(dāng)這種感情蔚然成風(fēng)時,不免讓他覺得,這堵墻似乎也有說不出來的魅力。
桑杞感嘆之后,很快便沉默了下來,她慢慢靠近,趴在墻面上一一手指點過,像讀一本寫滿真諦的書一樣虔誠,仿佛只要她足夠認真,足夠虔誠,這面墻上數(shù)不清的“我愛你”中,就會有一句跟她有關(guān)。
而事實上,這面承載了大家美好希冀與告白的墻壁,跟桑杞的關(guān)系實在不大。
晁亮看著這面墻,看著眼前這個莫名認真起來的女孩。心里有個聲音油然而生:
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老家”了,在這里的生活,也沒有多么糟。想想這趟“出國”的旅程,再想想現(xiàn)在認識的“朋友們”,可能真的留下也沒什么大不了。可以花幾個小時就飛到地球的另一端,至少能完成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也不錯!
桑杞腳步緩緩后退,退回并肩站在晁亮身邊的位置,她看了看面前這堵墻,又看了看臉色沉靜淡然的他,舒展柔軟的眉毛趴在晁亮恰到好處的眉骨上,桑杞垂下頭輕笑了一聲,她知道,她是在笑她自己。
“晁亮,你之前不是問我被繳銷的屬性是什么嗎?”
“嗯。你不想說就不說。不重要?!?p> “嗯?呃,不、不重要……”
桑杞的臉一下子就尷尬地紅了一大片,有時候女孩子的心思就是敏感得讓人摸不著頭腦。
對噢,自己是什么情況并不重要啊,本來就沒有人想了解自己,本來就是不重要的存在。
即便如此竟然還恬不知恥地主動回顧起這樣“以自我為中心”的問題。
無法抑制的低落一下子淹沒了她,桑杞呆呆地望著這一面墻,自顧自地自嘲了一聲:
“什么愛不愛的,矯情……”
聲音微不可聞,晁亮卻聽得分明,他抿著嘴,小小的眼睛不自覺彎成月牙,饒有興致地接話:
“你干嘛罵自己?”
“才沒有?!鄙h讲幻魉?,“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覺得你看起來比這里的所有人,都更可愛?!?p> “什么?”
桑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詫地瞪著一雙琥珀一樣的大眼睛,追問:“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她必然是聽清了,可她還是想要追問,她想再聽一遍,不,不止一遍,她想聽很多遍,想錄下來,一直一直循環(huán),循環(huán)“可愛”這個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