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的時候,陳識只有10歲。很多父親的同事穿著制服站成黑壓壓的一片,雪白的花圈刺痛著她的眼。她不太懂這些人的悲痛,她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葬禮過后,她被所謂的外婆帶回了農(nóng)村。這個老年的女人,陳識很模糊,她幾乎沒有記憶。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疖嚭蛙壍澜佑|,帶著低低的轟鳴,景物迅速倒流,遼闊的平原就先展開在視野。
第三年,師父忌日的時候,譚明彰開了一千公里的車來到了陳識的外婆家。
起初,在村口的河邊,他差點沒有認(rèn)出陳識。
三九嚴(yán)冷天,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在河邊洗衣服,破舊的衣服包著的單薄的身影,不及衣服的木筐一半大。
她手指已經(jīng)凍得通紅,甚至已經(jīng)裂了口子,有紅一塊紫一塊的凍瘡。
譚明彰用羽絨服裹著她,丟下那筐舊衣服,把她拎上了車。
如果他沒記錯,陳識已經(jīng)十四歲了,卻沒有上初中。
面對她支支吾吾的外婆外公,和中間拿著玩具,被口口聲聲叫著寶貝大孫子的白胖小男孩,譚明彰很清楚這是一件什么事。可師父的撫恤金,那是很大的一筆錢,足夠支撐著陳識上學(xué)的同時補貼家用了。
陳識其實是不認(rèn)識譚明彰的,但她在河邊遇到他的時候,他眼里的心疼是真的。那是一種自從爸爸去世后就再也沒見過感受過的愛。
哪怕是壞人,她也心甘情愿。三年的時光讓愛變得彌足珍貴。她鬼使神差的上了他的車,甚至跟著眼前不過認(rèn)識十幾分鐘的陌生人,離開了所謂的親人。
譚明彰跟著陳識回屋收拾東西。
那根本算不得一個臥室,在糧食與雜物間用大塊磚搭了木板,床上是比她衣服顏色更舊的補丁套補丁的被子,床底放了一雙涼鞋,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床頭與床尾疊著兩摞方塊,大概是衣服,她展開,往書包里放,大大小小的,很明顯,是別人給的。
“不用收拾了,都不要了,我們回家買新的。”
譚明彰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話。
她能感覺到,譚明彰帶她回來是一時做出的決定。
一千里的路途遙遠(yuǎn),等他們回來,天已經(jīng)黑透了,譚明彰趕在商場關(guān)門之前帶她買了幾身衣服。
譚明彰家里只有一間臥室,另一間算半個書房,半個雜物間。
“摁這里就可以出水,這里調(diào)節(jié)水溫,洗發(fā)水沐浴露你先用著我的,明天我?guī)е阗I新的,這兩條是新毛巾,我洗了沒用過?!?p> 他的聲音漸漸就變小了,生怕嚇到她一樣。
“嗯?!标愖R聲音小小小的。
“衛(wèi)生間你可以鎖門?!?p> “嗯?!?p> “那你先洗個澡?!?p> 陳識按下把手,熱水就從頭頂落到了心底。
洗發(fā)水的青檸味,在氤氳中徐徐延展。
等她吹干了頭發(fā)出來,譚明彰已經(jīng)下好了面條,正在從鍋里撈到碗里。譚明彰端著兩碗面條到桌子上。
“吃飯吧?!彼恼Z氣溫柔。
可以看得出煮面條的人很認(rèn)真了,還臥了個荷包蛋,盡管這荷包蛋已經(jīng)四分五裂了。
陳識小口小口吃著面。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
譚明彰很突兀的想到了這個比喻。
晚飯過后,他給陳識換了被罩枕套和床單,又抱著另一套被子去了沙發(fā)。
“臥室你也可以鎖門?!?p> 小小的人縮在床上,枕頭被子雖然是新的,卻依然帶著一份譚明彰身上的味道,一份來自洗衣粉的清潔的味道,幽幽入鼻,像是無形的懷抱。
是安全感。
陳識安然入睡。
她有了所謂的家。譚明彰實在太忙,有時是早上送她去學(xué)校后就再也不見人了,有時是半夜陳識上廁所時突然發(fā)現(xiàn)在沙發(fā)睡著的譚明彰。
他一有時間就在家打掃另一間臥室,或者帶著陳識去商場買必需品。床桌子椅子書柜衣櫥,一點一點將房間填滿。
陳識的話不多,譚明彰的更少。兩個人都不是會找話題的那一種。
“我今天下午可能不會回來了,你晚飯去樓下吃吧。”
“吃面條嗎?”
“今天作業(yè)多嗎?”
“今天晚飯出去吃吧。”有的時候,陳識可以感受得到,他在盡力找話。也是,一個整天在隊里搞刑事案件的,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有什么話題呢。
這天,譚明彰又是半夜回來的。與平常不同的是,餐桌旁邊的燈亮著。桌子上靜靜地躺著已經(jīng)涼透的兩盤菜。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可樂雞腿。
“米飯在廚房的電飯煲里。”紙條上的字清秀雋逸,師父的字其實很好看,也許是師父從小教的她。
譚明彰躡手躡腳走到廚房,電飯煲上的電源亮著,米飯還是滾燙。西紅柿炒雞蛋拌在米飯里,也變得熱乎起來。最最簡單的的飯菜,充盈著他的味蕾,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在他心頭展開,伴隨著西紅柿的酸綻放。
是有人牽掛,是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