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有雁……雁當歸……歸無期,嘖嘖……”抿了兩小口手中的酒,雷龍繼續(xù)重復念誦道,“期不近……近天涯,咫尺心!”
秋雁當歸。
好酒!
好名!
晚霞鋪灑在整個長安城,從外城方向還時不時傳來人們的慶賀聲。
雷龍這時停下腳步,如血的霞光照在他的臉上,恰如其分地掩蓋了他眼圈上的淺紅。
他沒有蓋上酒壺,任壺中酒氣溢出,飄蕩在這條寬闊的青磚大道上。
“你怎么了?”本已經(jīng)走出去的蕭云,在發(fā)現(xiàn)雷龍停下后又走了回來,他雖沒有看見雷龍眼角的紅意,但他聽出了雷龍所吟唱的句子中的婉轉(zhuǎn)哀怨。
聽得蕭云的問詢聲,雷龍抽了抽鼻子,然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良久才收回眺望遠方的視線,說:“沒什么,想家了而已?!?p> 家?
是個什么概念?
蕭云微怔,家在他的眼中大概就是父親母親吧。不,只有父親,從他記事以來他就沒有見過母親,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那么,雷龍說他想家了,自己是不是也曾想過家呢?
應(yīng)該想過吧,至少我經(jīng)常想念爸爸。蕭云握著拳,似乎是在替自己打氣。
“你的家一定很溫馨吧?!笨粗埬怯行n傷卻又無比向往的神情,蕭云猜測道。
咕咕咕,雷龍又喝了幾口酒,接著搖搖酒壺,聽里面?zhèn)鱽淼穆曇?,似乎那酒不多了。他又湊到壺口看了看,一臉懊惱的樣子,似乎在斥責自己不該喝那么快?p> “你的家很溫馨?!钡攘嗽S久,雷龍一直在擺弄他的小酒壺。蕭云無奈,只好用肯定的語氣再次說了一遍。
“溫馨?”或許是不懂得“溫馨”這個詞到底應(yīng)該怎么定義,所以雷龍露出了短暫的詫異,轉(zhuǎn)而才點頭,“大概是吧?!?p> 呃……對于雷龍模棱兩可的回答,蕭云翻了翻白眼,不知道怎么說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如此強烈地想要和雷龍深聊下去的欲.望。他總覺得這“秋雁當歸”酒中,藏著一些故事。
“秋雁當歸,”蕭云最終還是找到了話題,“是用秋雁的肉和當歸放在一起熬制的嗎?”
可話一說完,他立馬察覺到了雷龍不悅的臉色。
此時此刻的雷龍,肥嘟嘟的臉上滿是嚴肅與憤怒,蕭云甚至很難把之前那個只顧著討酒的無賴與眼前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人當做同一人。
雷龍醉了嗎?可他是那樣的嚴肅。
沒醉嗎?可他的“瘋言瘋語”根本不知道說的是些什么。
介乎醉與非醉之間,這似乎就是雷龍目前的人生縮影。
“要來一口嗎?”嚴肅與憤怒顯然和雷龍那張大臉不搭,他的眼底很快又被醉意充斥。搖搖晃晃的他甚至把手中的酒壺遞向蕭云,還客氣地問了一句,要來一口嗎。
酒壺遞了過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辛辣的酒香。
對,是酒香,不是單純的酒氣。
蕭云心動了,他想起了大巫山下的破敗木樓里那人飲酒的樣子。
不知怎的,他也想嘗一嘗。
接過酒壺,他就像喝水一樣灌了一大口。
“呀。”誰知那酒如火一般,流入喉嚨里就立即散發(fā)出灼熱之意。蕭云只覺舌頭、喉嚨都在被火燒灼,他大張著嘴,不住地往外哈氣。
“沒喝過吧?”從蕭云的反應(yīng)里,雷龍一眼就看出了蕭云不過是個初次飲酒的“小菜鳥”。
一邊點頭一邊哈氣,蕭云甚至覺得那股熱意一直燒到了大腦,燒到了他的天靈蓋。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的大腦被酒精刺激得停止了思考,而他卻覺得無比舒坦。
“好酒!”蕭云由衷贊道。
他覺得他似乎知道了,為什么父親會酒不離身。
那片刻的舒坦,的確會讓人忘記很多東西。愉快的,不愉快的,哀傷的,甜蜜的……通通都可以忘掉。
喝酒的人,都是在尋找那么轉(zhuǎn)瞬即逝的舒坦嗎?
杯酒下肚,再看雷龍,蕭云頓覺他臉上寫著的盡是滄桑,真的有故事呢!
“好?!笔捲茖η镅惝敋w的贊美,很顯然讓雷龍?zhí)貏e高興??僧斒捲茰蕚湓俸纫豢跁r,雷龍眼疾手快,一把就奪了過來,手掌一翻就把酒壺放到了他的納府之中,“不多了,不能喝了?!?p> 抿了抿嘴唇,蕭云竟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走,去將軍府喝?!毖垡娛捲频谝淮魏染?,就大有迷醉之感,雷龍拉扯著蕭云,急匆匆地就追趕駱虎而去。
他倆飲酒之時,駱虎已經(jīng)拐進了下一條街道。
“臣參見皇后娘娘。”
誰知剛轉(zhuǎn)過街角,兩人就見駱虎單膝著地,正對著前方的中年婦女行君臣之禮。
“駱將軍請起?!?p> 中年婦女雙手做虛托之勢,示意駱虎平身。
如駱虎所言,婦女正是一國之母。
皇后身后跟著兩列婢女,蕭云大致一數(shù),每列都不下十人。而且靠前婢女們手里還托著皇后那長得過分的裙擺,她們個個姿色非凡,料在宮中也是地位不一般的婢女。
主子的地位,自然也決定著奴才的地位。
“恭送娘娘?!瘪樆⒑突屎蟾髯哉f了一些客套話后,皇后就打道回乾寧宮。這條路連接著御書房、將軍府和乾寧宮,所以碰見皇后駱虎并不覺得奇怪。簡單地說了幾句之后,駱虎就恭敬地伏地,一直到皇后走遠之后才站直身子。
而后趕來的蕭雷兩人,皇后就當沒看見一般,也沒有責怪二人沒有跪下拜見。
可皇后無心看蕭云,蕭云卻一直盯著皇后。
“咳咳?!辈煊X到了蕭云追隨皇后的目光,駱虎咳嗽了兩聲,以示提醒。
然而蕭云充耳不聞,瞪著皇后遠去的背影,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蕭云!”駱虎惱了,君臣身份本就有謙卑之分,蕭云見到皇后不行禮本就是大不敬,現(xiàn)在還這么公然直視皇后,駱虎身為將軍,怎么能忍。
“怎么了?”被駱虎一聲怒喝,蕭云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滿臉茫然地看著駱虎。但他顯然并不在乎怎么了,沒等駱虎開口,他就繼續(xù)說道,“她就是皇后?”
對蕭云那毫無謙卑觀念的思想感到無比惱火,駱虎沉喝一聲:“皇后娘娘不是,難道你是?!”可話剛出口,駱虎即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忙問:“你不是在乾寧宮見過嗎?”
蕭云搖頭。
“什么意思?”駱虎的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不祥的念頭。
“不像?!笔捲扑尖饬艘粫?,道。
“不像?”駱虎追問,“你不是見過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會不像?”
“當時我在乾寧宮見到的人不是她,至少背影不是?!笔捲七@才告訴駱虎,他當時所見的那人一直背對著他,所以他并沒有看到她的正臉,只對她的背影有些印象。
聽蕭云說完,駱虎臉色變得鐵青:“你怎么不早說?!”
“你們也沒問啊?!?p> “你知不知道,或許就因為你沒說清楚,我們這一個多月的功夫都白費了?!瘪樆⒔吡θ套∨叵?,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
忙活了一個多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一直暗中警戒著的竟是錯誤的對象。這也就是說,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經(jīng)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充分地完成了準備!駱虎怒視著蕭云,似乎是想讓他認錯。
可蕭云卻故作委屈地說道:“當初你們就問了我‘什么地方’、‘什么談話內(nèi)容’,接著就把我趕了出去,說什么不適合我聽,我哪里有機會和你們說清楚啊。后來看你們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更是覺得沒有必要說了啊,畢竟只是一個小細節(jié)嘛……”
聽了蕭云的話,駱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轉(zhuǎn)念一想,蕭云說的句句屬實。當時從蕭云口中得知了“乾寧宮”之后,他們五兄弟全都先入為主地把幕后那人當成了皇后。而當時他們又還信不過蕭云,所以商談要事自然要把蕭云這個“外人”支開。
這么說來,倒的確不能全怪蕭云。
駱虎無力地搖了搖頭,口中哀嘆道:“一步錯,或許就是滿盤皆輸啊?!?p> 一個多月以來,他們都揪著一個錯誤的懷疑對象大費周章。白做了戒備不說,反倒讓幕后那人借機準備充分。
這一仗,贏少輸多。
而早在一個多月以前,他們就走錯了。
“走,回將軍府。”駱虎有些著急地催促了一下,就率先邁開大步急行出去。蕭云跟在后面,雷龍也和蕭云并肩,三人往城中趕去。
雖是同一個目的地,可這一次三人顯然要走得快速很多。
走進將軍府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而偶爾從城東方向的大山深處,還傳來一兩個轟雷之聲,似乎要下一場大雨。
回到將軍府,駱虎甚至沒招呼蕭云和雷龍,就徑直走到內(nèi)院找到四位兄長說明了情況。蕭云只能依稀看到駱家五虎都是一臉的震驚和擔憂,接著五人你擁我擠地進了內(nèi)室,顯然是去商量對策去了。
駱虎一走,蕭云站在院子之中,一時竟不知道該干什么。
雖然曾經(jīng)在這里也住過一段時間,但這一次再來,全沒了上一次那種初出茅廬的新鮮與茫然之感。他知道,自己慢慢地開始在適應(yīng)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再茫然,反而有了一些必須堅持走下去的目標。
“蕭云,跟我來?!边@時,身旁的雷龍碰了碰蕭云的胳膊,咧嘴一笑后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