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剩下三人人只裝作形色匆匆的樣子,不到一刻鐘來到王家大宅。
王恒打量月亭那一身黑衣,道:“我與小才從南門進去,月亭你從后門進吧,然后大家在鶴來堂匯合,可好??!?p> 眾人都無異議,分頭走去。
王氏大宅平素沒有貴客登門是不開正門的,王恒踏進南門角門,門子老福林笑嘻嘻道:“七公子這一早上哪去了?”
王恒道:“去州橋上練八段錦了?!?p> 老福林笑道:“七公子真是好興致?!?p> 一路沿回廊走進內(nèi)院,都有仆婦低頭問安,王才拍拍心口道:“看見這么些人,我心才算定了?!?p> 王恒取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哪能歷個險怕成這樣?!?p> 回到鶴來堂,王才拿起他的青花壓手杯,也不管是隔夜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一滿盞,道:“可算是活過來了?!?p> 王恒躺在藤塌上揉搓雙腳,道:“折騰了一整宿,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找到了月亭?!?p> 這時廚房的人見鶴來堂今天沒領(lǐng)早餐,打發(fā)了個小廝送了一食盒過來。早點很合胃口,芝麻菱角糕,蔥油餅,毛豆醬瓜,白米粥。
王恒訝然道:“天氣還這樣熱,怎么已經(jīng)吃菱角糕了。”
王才道:“公子爺,今兒已經(jīng)七月天了?!?p> 王恒突然想起玉皇閣中那揚州結(jié)彩團的女藝人說的話,應(yīng)太倉州黃姑廟的邀請,參加七月節(jié)表演,心中一凜,似有所悟。
門外有人扣環(huán),王才前去應(yīng)門,原來是月亭來訪,月亭此時已換上了皂白羅衫家常服色,觀之秀雅可親。
此時早已過了早餐時間,料想無人與月亭留飯,王恒便殷勤相邀,三人圍坐風(fēng)卷殘云。
月亭贊道:“你們房里的伙食好,一口白粥都這么熨帖?!彼M王宅也有數(shù)月,知道這位王七公子不過是個王氏旁系子弟,說起來也真就是身份上好聽些,連手頭都不甚寬裕。
王才眨眼笑道:“這是因為我們在廚房有人?!?p> 自昨夜遇險,亦算得上共患難了,心里親近不少,向來的芥蒂便也消除了。
用罷飯,王恒正色道:“我先來說幾句,我同王才,為的是查明惠云師傅命案的真相,這是伯父元馭大人吩咐的,少不得問你幾句,小才是我?guī)煹?,也是我的助手。?p> 月亭抱拳道:“七公子但講,便是公子爺不問,我也要來說個明白?!?p> 王恒對月亭道:“惠云師傅被害前,有人夜里看見你駕著小舟在月波橋下荷花蕩與惠云師傅前后出沒,能告訴我在干甚么嗎?”
月亭回想一下,道:“那時還是五月底,惠云師傅去月波亭拜月,我確實劃了小舟在月波橋下荷花宕尾隨她,但我其實是防止別人加害,前去保護她?!?p>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定定聽他說下去。
月亭面色一紅,說道:“我與小旦紅云年貌相當,日常又耳鬢廝磨,互相照應(yīng),她一舉一動我瞧在眼里,便生出甜絲絲的感覺,況且我自以為紅云也十分鐘意我。正因我對她十分上心,到王宅之后,發(fā)現(xiàn)她變得好生詭異。紅云開始密切關(guān)注著惠云師傅住的南屋正房,時不時套那個伺候惠云的小丫鬟鎖兒幾句話,并且她的梳妝箱里多了一個小水晶瓶子,里面裝著藥水。’
“說來慚愧,其實我是云間舊家子弟,自幼也見慣一些值錢的物件,我因喜愛南曲才追隨瞻云先生學(xué)戲,只能算個票友。在鄉(xiāng)下還有幾畝地,父母在時家中饒給,我只愿耍槍弄棒,后來又迷上唱曲,父母亡后無人管束于我,我便把田地都托付給老仆,恣意游蕩江湖。那水精瓶子我一見就覺得不是凡品,哪里是紅云擁有得起的,不要說紅云,惠云師傅名頭雖大,怕是也用不起。
月亭抬頭望見書案上那只水精花囊,說道:“說起來,跟這倒像是一套的,放在王家公子爺?shù)臅坎虐闩?。紅云每回排戲手上都要擦這種藥水,她扮演小姐杜棠兒的丫鬟梅香,臺上經(jīng)常用手托著惠云,有一次,攙著惠云的手時間比較久,惠云竟然暈倒了。”
王恒叫道:“記得記得,惠云只叫瞻云先生給她診了個脈息?!?p> 月亭接著道:“過了不久,我便設(shè)法將她那瓶藥水偷了出去,交給草藥鋪子的坐堂大夫瞧瞧是甚么玩意,但那大夫看不出來,只說不是毒藥,或許是外邦進貢的熏香水之類。我聽得無毒,便放了心,我原也不是為了惠云師傅,只是怕紅云犯了官司。沒想到過了一二日,晌午有個小丫鬟來找紅云,也不知說了什么,黃昏時候紅云便找了個借口去了花園。我心里還是不放心,便跟隨她后頭,只見她在知魚橋那里假裝看錦鯉魚,我翻身躲進了橋后頭的水閣里,趴在窗子上,只一會兒功夫,來了位極體面的媽媽,看穿戴應(yīng)該是王宅內(nèi)院的管事媽媽,那時候天色暗了,遠遠看不清面容來。這媽媽對紅云說:“你干得很好,我都記得,咱們既知道了結(jié)果,那藥水以后不要用了?!闭f了幾句,又壓低聲音在紅云耳邊低語了一陣,紅云似乎有些疑懼,朝四周張望了一下,點頭說:“都聽媽媽的?!蔽倚睦镆徽?,原來那藥水還是有問題的,并非我多疑?!?p> “一路回到棠梨院,紅云都顯得心事重重,我本待悄悄跟她說,可都被我看見了,還隱瞞什么,咱們說道說道,也好為她分憂。但我上去叫她,紅云卻跟我若無其事的,我想她素日里要強,說穿了她必定心中不樂意,只得與她閑話了幾句就道了別。自那日后,紅云一改從前和惠云師傅有些疏離的關(guān)系,倒像是惠云師傅的跟班一樣,時時刻刻留意著惠云的一舉一動,前去殷勤賣好?!?p> “那日是五月末,天氣已經(jīng)開始奧熱,用罷晚飯,戲班的人都坐在庭前乘涼。我發(fā)現(xiàn)惠云師傅和紅云兩個都不在,便悄悄問小丫頭鎖兒,惠云師傅去哪里了,鎖兒告訴我惠云師傅今夜在花園月波橋設(shè)了香案拜月,我心想,又不是七巧,也不是十五,便是月亮出來也是殘月,拜得哪門子月,此事必然有蹊蹺,紅云多半偷偷跟了去?!?p> “我換了身短打衣裳,裝作去練嗓子的模樣,閃身也進了花園。月波橋甚是僻遠,遠遠望見月波橋上有個女子正在焚香禱告,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意境極美。沒有看見紅云藏在哪里,于是我不敢往前,就近藏身在假山背后。這時西天最后一絲霞光也黯淡下了,就在這一瞬間,驟然橋洞中飛出一根繩索,死死扼住那橋上女子的脖子,然后撲通一聲把這女子拖下了水,那橋洞下鉆出一個人影,朝著湖中央瞧著。真真是電光火石之間,我驚嚇之下發(fā)出“啊”的一聲,聲音甚輕微,那人影好似聽到了,慌慌張張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