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鶴來堂，人俱要累癱了。
才剛坐下喝一盞茶潤潤喉嚨，管家根叔打發(fā)個小廝來說，王家大爺玉辰公子以前將南園別業(yè)的營造圖放在鶴來書房，因書房現(xiàn)下七公子住著，請七公子幫著找出來，這一二日就要用。
王恒讓小廝回話給根叔，找著了立刻給根叔送去。
自來到鶴來堂書房，也有數(shù)月了，王恒略略翻過幾本法帖，以及大兄的制藝，他現(xiàn)在童生試都沒考過，秋闈春闈都是遙遠(yuǎn)的夢想。
辰玉公子藏書甚富，稱之為汗牛充棟也不為過，從中找一冊營造圖卻不容易。
小才半晌說：“我今天累極了，反而睡不著，點(diǎn)著燈籠找吧?！?p> 誰承想跑斷腿的一天，還要開夜工。
王恒道：“好在大兄書房布置得極有章法，經(jīng)史書畫盡皆分門別類，料想找它雖不很容易，倒也不至于大海撈針。”
南園的營造圖想必放在圖卷這幾架上，卷軸一卷卷翻開，花費(fèi)無數(shù)功夫。
王才個子比較矮，還得墊一張長凳方才夠得上。王恒心道幸虧小才平日里與他一同讀書識字，才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饒是平日打掃還算勤快，畫軸翻動多仍是引起灰塵彌漫，王才連連打噴嚏，不慎從長凳跌落，倒在地上卻見底層卷軸下墊著厚厚一摞紙，王才心中一動，南園營造圖冊只是匠人所繪界畫，只有實(shí)用價值，相較于辰玉公子的收藏來說不值一哂，似乎墊在底層比較合理。
王才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將旁的卷軸挪開，輕手輕腳將墊底的一大摞紙搬出來，仔細(xì)一瞧，頭一張便畫的是南園繡雪堂，果然是它。
王才喜極，抬頭喊道：“公子爺，我找到了。”
王恒忙不迭走過來，蹲下身來看王才一張張翻開圖紙。繡雪堂，寒碧舫，臺光閣，知津橋，可不就是南園營造時候留下來的圖紙。
“慢著，”王恒面露訝然，按住圖紙手指一處道“這不正是城墻上所畫圖案的上半部分?！?p> 王才細(xì)細(xì)辨認(rèn)一番，道：“我也覺得這就是圖案中的部分。”
圖紙中出現(xiàn)爻字一半的〤這個符號的地方，同時出現(xiàn)有一，二，三，還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因?yàn)槎鄰垐D紙有這樣的符號，不難找到其規(guī)律，王恒指著其中一張道：“這一張圖紙卷面上是四個圖案，符號便是一，二，三，〤，其他符號便沒有出現(xiàn)，由此推斷出〤字大約是代表四。”
王才點(diǎn)頭誠服，道：“公子爺說的是，這個〤極可能是工匠用來代表數(shù)字的?！?p> 接下來的問題，是城墻神秘圖案下半部分的謎題，畫得像個亭子，是什么意思？
“四亭？似乎沒有什么意義?！?p> “州城內(nèi)園林眾多，亭子自然也無數(shù)，卻沒聽說有哪一家有叫四亭的?！?p> “四座亭子？同樣沒有聽說哪里是有四座亭子的?！?p> 王才遲疑道：“若說這畫的是個浮屠塔，卻也有點(diǎn)像。”
王恒道：“倘若是浮屠塔，城里唯有一處，舊海寧寺廢址尚存有一座海寧寺塔?！?p> 聯(lián)系了無數(shù)可能，推演起來均不甚合理。
遠(yuǎn)遠(yuǎn)更鼓聲響，咚咚咚，打了三下，原來竟已是三更時分了。
忽然腦海靈光一現(xiàn)，道:“四更海寧寺塔上?！?p> 王才拍案道：“公子爺猜的極有道理，素日里聽街坊大娘們說海寧寺寺有狐仙，謎題的答案十有八九就是這?！?p> 既然猜出了謎題，不親自去檢驗(yàn)一下對錯，簡直對不起動的那些腦筋。
王才喜道：“海寧寺廢址距王衙前不過三四里光景，咱們?nèi)ヌ揭惶桨伞！?p> “犯夜禁者，要打板子?！蓖鹾阆肫鹱约旱陌锥∩矸莅l(fā)愁。
大明朝律例，一更三點(diǎn)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diǎn)敲響晨鐘后才開禁通行。京城犯夜禁者打三十板子，外辦城鎮(zhèn)各減一等。
王才笑道：“現(xiàn)如今律例廢弛，哪還有吃飽了撐的人來抓拿犯夜，再者說海寧寺廢園現(xiàn)今歸了同宗南京禮部尚書王元美大人，倘有人追趕，咱們便大大方方進(jìn)了園子，王家人住在王家的園子，又有何干?！?p> 這么一想，果然使得。
王才在王家大宅如魚得水，各色人等都熟絡(luò)無比。
前門門子老福林做事認(rèn)真，要在前門開溜恐怕不易，后門值夜的老囯忠嗜酒如命，夜夜灌飽了黃湯在門房里躺尸。
王才把步子放輕，朝后門房里瞥去，一燈如豆，依稀見老國忠躺在藤榻上。夜半三更靜悄悄的，四下里除了蟲聲唧唧，便是老國忠鼾聲如雷。
黃銅鑰匙放在角柜里，王才素日里早就看好了，輕輕取了來，把后門打開，再回去放回角柜，老國忠喝得不少，一概無知無覺。
二人走出后門，把門虛掩上，王才低聲笑道：“這老國忠明日早起，定然當(dāng)他昨夜喝的迷糊不曾關(guān)門。倘我詐他幾句，管保他還得掏幾文錢買些個桃梅李果來睹我的嘴。”
街衢四下里漆黑一片，幸好有王家大宅圍墻內(nèi)的燈籠余光，隱隱照得見石板路面。
抬腳一溜小跑，竟然已經(jīng)走到施安橋堍，若是白天海寧寺塔已經(jīng)隱隱在望了，海寧寺廢園就在不遠(yuǎn)處。
雖稱廢園，大約平時有個老蒼頭看園，此時夜已深沉，廢園又極大，王恒與王才黑燈瞎火從斷垣殘壁鉆進(jìn)廢園，園中雜草叢生，想到毒蟲鼠蟻不由心中惕息。
海寧寺塔矗立在廢園西北，想要徑直走過去，卻辦不到。小徑廢棄已久，假山掛著巨大的藤曼，把路都擋了，繞來繞去的，倒像在走迷宮。
王才輕聲道：“要有江湖俠客的本領(lǐng)就好了，使出輕功，一躍而上?！?p> 王恒道：“你連八段錦都沒好生練，還練得成輕功？”
“這不是沒碰到好師傅嘛?！蓖醪乓慌蓸酚^。
王恒用胳膊敲一敲小才，示意他不要說話，離海寧寺塔尚有一箭之距，清晰看到海寧塔二層有幽幽的火光。
遠(yuǎn)遠(yuǎn)更鼓“咚咚咚咚”敲了四響，海寧寺塔下影影綽綽似乎有人趕來，稍稍隔了一會兒，開始有人說話，王恒怕被人發(fā)現(xiàn)，略朝前幾步，拉著小才把身體完全藏在一塊太湖石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