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堅!”
鄭鈞禮與楊明洞見此,趕忙上前將他扶起。
青石地板浸潤雨水,沾了湯堅半身淤泥。
“他暈倒了,得趕緊送到醫(yī)院去?!苯煌砗龅挠行┳载?zé)。湯堅是不是因為幫她找人,一日未歇,所以才累到了?
鄭鈞禮背起湯堅,直往車上跑去。
眾人將湯堅送至醫(yī)院,剛邁入醫(yī)院大門,鄭鈞禮便聽見肩頭之人在打呼。
鄭鈞禮將湯堅背至病房躺下,楊明洞喊來了醫(yī)生。
醫(yī)生將聽診器放置湯堅胸前,而后給他做了些基本檢查。
“醫(yī)生,他沒事吧?”江不晚出聲問道。
“沒事,只是睡著了?!贬t(yī)生輕瞥湯堅眼下烏青,又道:“他應(yīng)該是好幾天沒有優(yōu)質(zhì)睡眠了。讓他睡會兒,等會兒就自己醒了。”
“呼。”江不晚松了一口氣?!叭藳]事就好?!?p> 楊明洞見湯堅這邊沒什么問題,便將鄭鈞禮拉到一邊去,與他說著悄悄話。
“鄭哥,聽說你今天早上被姓姚的叫到辦公室打了一頓?”楊明洞抬手掀開鄭鈞禮的警官大檐帽,終瞅見他被貼了白紗布的額頭?!斑@樣下去,陳老爺真的會被那些與他狼狽為奸的撈出去吧?!?p> “所以,我需要你幫我?!编嶁x禮壓下帽檐,遮住額頭。
“我?我能幫什么?代替你去被姓姚的打?”胳膊擰不過大腿,楊明洞自知沒那么大的能耐阻止那群如狼似虎的奸商。
“你知道姚副司長現(xiàn)在最害怕什么嗎?”鄭鈞禮低下頭,聲音輕若蟻。
“什么?”楊明洞不解。
“最害怕許司長知道陳老爺被抓的事。這許家和陳家,是有私仇的。許家未發(fā)跡時,就守著城南跛腳彎的那處祖產(chǎn)過活,卻被陳家搶奪侵吞,這么多年了,都沒拿回來。”鄭鈞禮說道。
“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楊明洞縮了縮脖子,他個金城百事通,居然也有遇到第一百零一件事的時候。
“老黃歷了?!编嵓遗c許家向來關(guān)系好,許家祖宅翻新時,就是鄭家?guī)偷拿?。楊明洞來警?wù)司就職的那封推薦信,也是鄭鈞禮拜托許家長輩寫的。
“所以,你想我去告訴許司長,陳老爺被抓了?”楊明洞有些領(lǐng)悟鄭鈞禮的意思了。
“是啊。姚副司長已經(jīng)讓他手下的人都三緘其口了,大概也是知道許陳兩家有過這樣一段,所以才瞞得這樣結(jié)實。”但姚副司長一定想不到,鄭鈞禮也知道這事。
“可許司長在警務(wù)司這么久了,都沒去想辦法對付陳家,拿回祖產(chǎn),我現(xiàn)在去給他打小報告,他真的會毫無忌憚地與我們站在一邊兒嗎?”楊明洞總覺得不太靠譜。
“你怎么知道許司長沒找辦法對付陳家?”鄭鈞禮輕笑。
楊明洞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陳家縱橫商場多年,自然沒那么容易賣出把柄。出師尚要有名,拿人當(dāng)然也需要合適的罪名。既在商場上擊不著要害,那就當(dāng)在刑事上捉住錯處。許司長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告訴許司長?”楊明洞瞇下眼,問鄭鈞禮道。
“給你個立功升遷的機(jī)會。”鄭鈞禮拍了拍楊明洞的肩膀,笑而轉(zhuǎn)頭。
楊明洞歪頭一笑,怪不得那日在陳家后山找到女尸之后,鄭鈞禮會說陳家沒什么好怕的。原來是早就想好要借力打力。
江不晚見鄭鈞禮與楊明洞談好了事情,便抬頭問鄭鈞禮道:“要不要通知湯堅的家人來醫(yī)院照看他一下?”
鄭鈞禮開口正要說話,話茬就被楊明洞搶了去。
“湯堅是桂覃人,千里迢迢來金城找活計的。所以在金城沒有親人。”楊明洞說道。
“沒有親人......”江不晚聞言垂眸,輕聲自語,而后道:“那我在這里等他睡醒吧。你們明日還要去警務(wù)司執(zhí)勤,就先回去休息吧。鄭鈞......夫君你回去之后替我與大哥傳個話,說我今日在醫(yī)院陪病人,晚點(diǎn)回去?!?p> 鄭鈞禮沉聲走至旁邊的空病床,坐于其上,而后才緩緩道:“我在這里與你做個伴好了?!?p> “不用,你回去吧。”江不晚哪里需要人與她作伴,她從來都是一只孤狼,孤獨(dú)慣了。
“嘖。嫂子,你推辭個什么呢,我們鄭哥兒怎么可能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醫(yī)院里?”楊明洞調(diào)笑?!盎厝ソo你大哥報個平安對吧?包在我身上了。”
“啊......”
楊明洞說完,便腳底抹油般地跑了。
楊明洞到元成路江宅的時候,江家已經(jīng)鬧翻了天。
江付東與江不綿正站在江家外,不時有從外趕來的破元幫幫眾給他們報告著什么。
秧兒小丫鬟站在一旁,哭哭啼啼說道:“我就是去買了個羊奶,回來時少夫人和車就不見了。那個鄭家的小廝不會是壞人吧?他一定是動了壞心,將我們少夫人綁走了,我們少夫人可怎么辦啊!”
“秧兒,你別哭了。你莫要一張烏鴉嘴咒我姐姐?!苯痪d恨不得將秧兒的小嘴巴縫上。要不是金城的破元幫幫眾還不多,也不至于找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她姐姐人。
楊明洞見江家這般兵荒馬亂,趕忙下車,跑到了江付東身前,與他道:“你就是江家大哥吧?我是鄭鈞禮的同僚楊明洞。嫂子平安呢,現(xiàn)正在醫(yī)院里陪病人,會晚些回來,鄭鈞禮就在嫂子身邊,你們別擔(dān)心了啊,早點(diǎn)睡?!?p> “醫(yī)院?誰受傷了?不晚沒事吧?”江付東聞言,急問道。
“嫂子一點(diǎn)事兒都沒有,放心吧?!睏蠲鞫椿卮?,而后又話鋒一轉(zhuǎn),道:“不是我說,我們老鄭剛從滬北回來,你們就把我嫂子接走,這不是存心膈應(yīng)人么。而且,這也耽誤人家小夫妻相處啊。人家這么多年沒見了,定是有不少衷腸要訴,你們還是趕緊讓嫂子回去吧?!?p> “衷腸?他們在鄭鈞禮回金城之前,就在婚禮上見過一面,能有什么衷腸可訴?有話題說就不錯了吧。”江不綿撇了撇嘴,小聲拆臺。
“這話是鄭鈞禮讓你來轉(zhuǎn)達(dá)給我的?”江付東要比江不綿穩(wěn)重許多,面上不喜不怒,讓楊明洞瞧不出他的想法。
“那......那倒不是?!睏蠲鞫炊嗔俗?,自覺理虧。
“楊警官慢走,不送。”江付東臉上帶著笑,眼底卻不達(dá)笑意。
“好?!睏蠲鞫春蟊骋缓?,拔腿就走。
醫(yī)院中,楊明洞走后,江不晚便也走到隔壁病床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鄭鈞禮身邊。
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厚重,病房一瞬陷入沉寂,氣氛冷到了極點(diǎn)。
她終于鼓起勇氣,向鄭鈞禮問出了那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
“三年前,你是為什么娶的我?”
鄭鈞禮眸光一閃,似是不曾想到江不晚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他以為,江不晚心里也明白他們?nèi)昵敖Y(jié)婚的原因的。
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果江不晚不明個中緣由,那他算不算是欺騙隱瞞了她?
“當(dāng)時鄭家需要在滬北建造一家泯金營造分廠,卻接連遭受破元幫打擊。我爹便與你爹商議和談,兩家結(jié)為姻親。破元幫協(xié)助泯金營造廠在滬北立足,我們鄭家則幫助破元幫在金城設(shè)立分舵,蠶食青玉幫?!编嶁x禮如實道。
“所以,我們真的是包辦婚姻?”江不晚頭上一道晴天霹靂。
“包辦婚姻?”鄭鈞禮好像在哪里見過這詞。
之前的某張報紙上,有個標(biāo)題:反對包辦婚姻,提倡自由戀愛。
“既然是包辦婚姻,那你為什么還要對我這么好?你心里沒有委屈嗎?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了。”江不晚很難理解。
“我沒有喜歡的女孩兒。而且,我既然已經(jīng)娶了你,我以后定是只能喜歡你一個人的?!编嶁x禮平靜嚴(yán)正道。
江不晚恍惚。
江不晚突然意識到,鄭鈞禮對于她來說,是一百年前的人。他的想法,他的思維永遠(yuǎn)都不可能超脫于這個時代。
包辦婚姻對他來說,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之前對她好,也不過是因為,鄭鈞禮本來就是一個有責(zé)任心的丈夫。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以后,試一試自由戀愛吧?!苯煌砟⒁曕嶁x禮。
他溫柔親和,端正守禮,長得帥,卻喜歡純愛。
江不晚永遠(yuǎn)都會為這樣的男人心動。
“自由......戀愛?!编嶁x禮不明,但覺厲。
“呼呼——”病床上的湯堅突然發(fā)出一聲巨大的呼嚕,竟將他自己驚醒。
他微微瞇開眼,本想繼續(xù)睡,卻瞧見了坐在一旁的鄭鈞禮與江不晚,他瞪大雙眼,立即從病床上坐起。
“鄭警官!鄭夫人!”
“你醒了?”鄭鈞禮回神,自由戀愛這四個字卻已烙在了他心里。
湯堅打量周遭環(huán)境,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正在醫(yī)院里?!拔以趺戳??”
“你暈倒了,醫(yī)生說你是太疲勞,好幾天都沒休息好。是不是警務(wù)司的工作太繁重了?需不需要給你放個假?”鄭鈞禮問他道。
湯堅聞言,連忙擺手。
“不不不,警務(wù)司的事情一點(diǎn)也不繁重。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最近不敢回家,所以就一直自愿在警務(wù)司加班,這才變成這副鬼樣子?!睖珗哉f道。
“不敢回家?為什么不敢?”江不晚倒是聽了個糊涂。這世上,哪里會有人加著班不想回家的?
“鄭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家最近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兒?!睖珗韵萑牖貞?,整個人的臉色都變得蒼白如紙?!皯?yīng)該也就是從半個月之前開始的吧。那天,可我從警務(wù)司下班回家之后,竟發(fā)現(xiàn)我床上的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我這個人有點(diǎn)懶,每天都是不疊被子的。這不是鬧鬼了嗎!”
“說不定是小偷進(jìn)了你家,偷了你的財物之后,又給你疊了被子,愚弄你呢?”江不晚問道。
“我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哪兒來的什么財物?況且,止馬營廉價租房那邊住得都是些個窮鬼,哪個小偷會去止馬營偷東西?”湯堅說道?!岸遥粌H僅是被子奇怪?!?p> “還有別的異常?”江不晚托起腦袋,聽入了神。
“是的。自那天之后,我晚上回家,被子不僅被疊得整齊,桌上還會擺好一菜一湯,房間的角角落落里也一塵不染。”湯堅繼續(xù)道。
江不晚聽著聽著,總覺著這個故事有些耳熟。
“這不就是田螺姑娘嗎?”江不晚一不小心說出了心中所想?!笆遣皇怯泄媚锇祽倌?,所以才會偷偷進(jìn)入你家,做這些?。俊?p> 湯堅搖頭,自嘲一笑?!拔乙粋€鄉(xiāng)下小子,在金城無錢無勢的,長得也不行,哪里有姑娘會看上我?”
“家中門窗可都有鎖好?”鄭鈞禮問湯堅道。
“門都是鎖好的,但窗戶壞了許久了,但它一直關(guān)在那里呢。鎖窗壞了,跟木頭捱擠在一起,打也打不開?!彼紶栐诩蚁氪祩€新鮮空氣都沒法子。
鄭鈞禮聞言,小心看向江不晚。
江不晚大抵猜出了鄭鈞禮是個什么意思。“你覺得可能是有邪物作祟?”
鄭鈞禮應(yīng)是在醉月畫舫瞧見了她的本領(lǐng),覺得這件事兒她有辦法解決。
“若是門窗皆無撬動痕跡,或可排除人為?!编嶁x禮一本正經(jīng)道。
“邪物?我就說吧,我就是撞鬼了!”湯堅撇下嘴角,哭喪道。
“湯堅大哥,你也別這么悲觀,哪里有鬼給活人當(dāng)牛做馬的?就算是鬼,它又是給你疊被子、做飯、又是給你洗衣掃地的,大抵也是個好鬼。”江不晚安慰他道。
湯堅在醫(yī)院休息了夠,便又回了警務(wù)司。
鄭鈞禮與江不晚相約明日晚上一起去湯堅家看看,其后,鄭鈞禮就將江不晚送回了江家。
彼時,江付東正在客堂看報紙,江不綿纏在江付東身邊,好像是在客堂等江不晚回來。
“哥哥~你明天就送我去學(xué)校么。我明天可是轉(zhuǎn)學(xué)的第一天!”江不綿抱著江付東的胳膊,伏在他肩頭撒嬌。
“我初掌金城銀行,諸多事宜要辦,實在不得空。你問問你姐有沒有閑暇,讓她送你去?!苯稏|口中說著話,眼睛卻依舊看著報紙,眼皮子也懶得抬。
“我有空的,明天我陪你去?!?p> 江不晚緩步走入客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