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星球（30）

　　十幾日沒有下雨了。從山上淌下來的細(xì)弱溪流已然被干裂的土壤吞噬，無法再為行者提供水源。郁笛將裝了水的裸蛇袋背在胸前，小心地護(hù)著。

　　堅實的地面碎成了小塊，一踩一個腳印。地表的草和矮灌木看上去灰撲撲的，光憑肉眼分辨不出來它們是死是活。

　　沿著這些看似枯萎的植物鋪成的路走，兩三天后，他們才真正踏上白沙漠的區(qū)域。

　　灰狼跟到這里，便停下了腳步。本能告訴它，前面不是它能去的地方。郁笛拍了拍它的肩膀：“去吧?！?p>　　二人目送灰狼消失在地平線，回身繼續(xù)前行。

　　結(jié)塊的土壤散碎成灰白的細(xì)沙，里面似乎藏著不少剔透的石英，陽光一烘，入眼盡是柔光。乍一看，萬里無煙，靜謐如夜，可時間久了，他們的眼睛都有些疲憊。

　　鳥人的癥狀要比郁笛嚴(yán)重，他的眼睛對于弱光相當(dāng)敏感，長時間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視物都有些模糊了。郁笛便讓他閉上眼睛，在手腕上綁了根繩，牽著他走。

　　這里沒有參照物，他們必須時刻注意自己前進(jìn)的方向。白天溫度較高，為了節(jié)省最后一袋水，他們便晝伏夜出，借著星光前進(jìn)。

　　這里除了趕路，沒別的事可做。鳥人的說話水平倒是大有長進(jìn)，竟也能理解一些言下之意了。

　　郁笛心里知道這時候不能多說話，可不知為何，她卻總是情不自禁地跟鳥人絮叨一些關(guān)于世界和宇宙的知識。

　　鳥人很少回應(yīng)，郁笛每每轉(zhuǎn)過頭去確認(rèn)他是否在聽，都能看到他一副相當(dāng)認(rèn)真的模樣。她也沒問鳥人能不能聽懂，總歸是一直在說。

　　最后一袋水喝光了，卻還有一周的路程。

　　他們遇到了一片很大的沙丘，若翻過它，滑下去，或許能比繞過更快些。

　　足以沒膝的軟沙試圖挽留這兩個活物，讓他們成為自己的藏品。爬到一半時，郁笛險些滑落下去，好在鳥人托住了她。

　　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很正確——這座沙丘比他們想象得更高，大概四天以前，他們就已經(jīng)走在上坡了。從坡頂往下看，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平路。

　　入夜，郁笛靠著鳥人取暖。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聽到鳥人在念叨些什么?？伤烁约航涣鲿r才說話，這樣自言自語，可不常見。她沒睜眼睛，只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念自己的名字。

　　“辰......星辰......”

　　“要記住，辰，我叫辰?！?p>　　郁笛悄悄睜開一條縫，瞥了一眼鳥人。他伸著手指在地上寫字，寫好了又抹平，繼續(xù)寫。

　　“你在干什么？”她坐起身，湊過去看他。

　　星光黯淡，不如太陽明朗，她并不太能看清鳥人的臉。只他的豎哞中映襯了點點微亮。

　　“我怕你走了，我會忘記自己的名字。”鳥人沉默了一會兒，說。

　　郁笛撓撓耳朵：“其實名字這種事，并不是很重要。只要你知道自己是誰，就足夠了?！?p>　　“我叫郁辰。”鳥人認(rèn)真地說，“我不會忘記，這是你對我的稱呼，它證明你來過?！?p>　　“怎么，我要走了，舍不得我？”郁笛擼了一把他的翅膀，調(diào)侃道。

　　鳥人看著她的眼睛：“你來了，我才知道，我和它們不一樣。如果你去了星星上，再也不回來，我或許，又會變成它們?！?p>　　郁笛沉默片刻：“你不會的。即便沒有遇到我，你也會活得很精彩。這是一片被遺棄的地方，你才是新的主人?！?p>　　“主人？”

　　“主人，擁有者。你會因著好奇心，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和你追我來這一路一樣，沒有什么能阻擋你探索的腳步，這才是文明的開始?！?p>　　“文明，你總是在說文明。文明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庇舻烟ь^看著空間站，“我也不知道啊，它有什么意義?！?p>　　鳥人頓了頓：“你，會回來嗎？”

　　郁笛并不想騙他，于是搖了搖頭：“不會了。我只是個過客，你才是這里的永恒?！?p>　　“可是，那樣，就只有我一個人了?！?p>　　郁笛笑了笑：“不一定哦，也許星星上也會走下來跟你一樣的人。”

　　“跟我一樣？有毛、有翅膀？”

　　“嗯......如果按照這種特征來劃分，那他們應(yīng)該是跟我一樣?！?p>　　“那你也下來吧。他們又不是你，我不喜歡?！?p>　　郁笛搖搖頭：“我不回來了。你要是樂意看我，這幾天可要打起精神來，千萬別倒在半路。”

　　“我好著呢，你看起來比較累?！?p>　　郁笛用胳膊肘輕輕搗了他一下：“還不是因為你看不到路，得我拉著走？”

　　“明天我自己走?！兵B人賭氣地背過身去躺下，只給郁笛留下一個背影。

　　郁笛笑著靠在他身上，嘆了口氣。

　　第二日一早，他們便開始了這段旅途中的最后一次冒險。

　　白沙又細(xì)又軟，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顆粒度。他們得保證自己在下滑過程中，裸露在外的皮膚不要被沙礫擦傷。

　　郁笛將自己和鳥人都用傘布包裹住，從坡頂助跑一段，隨后繃直身體，任由重力拖著自己往下滑墜。

　　傘布被摩擦得像要起火，滑到一半竟破了，好在郁笛身上還穿著消防服——但鳥人卻沒有，他的翅膀被逆著刮動，細(xì)沙都鉆進(jìn)羽毛底下去了，痛得他哇哇大叫，索性往前一栽，張開翅膀，半飛半跑起來！

　　他從未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能靠著翅膀離開地面的一日！

　　郁笛原本聽見他的慘叫還頗為擔(dān)憂，此刻見他奓著翅膀迎風(fēng)奔跑，竟顯得無比自由與痛快。

　　接近坡底時，郁笛的腳被埋在沙子中，停了下來，鳥人卻從她身邊嗖一下過去，不見了身影。直到郁笛把自己從沙子里拔出來，忍著后背的疼痛往下走了一段，這才看見躺在沙子上喘氣兒的鳥人。

　　“好玩嗎？”她拖著被磨得破破爛爛的背包，也躺在鳥人旁邊稍作休息。

　　“好玩。我會飛了，我知道飛是什么感覺了?！兵B人咧著嘴笑道。

　　如郁笛所預(yù)料，冒險從這里下來，的確省下了不少時間。從這里直線到目的地，只有一天多的路程。郁笛喝了口水，將裸蛇袋和背包都交給鳥人。

　　“背不動了，幫我拿著。”

　　鳥人接過背包掛在胸前，將郁笛扶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走吧?！庇舻芽粗B人，輕笑一下。到了發(fā)射塔，自己的旅途就算結(jié)束了。這些東西留給鳥人，比在自己手里用處要大。

　　說不定她上了空間站，還能看見鳥人發(fā)出的藍(lán)色激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