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這幾天都沒現(xiàn)身的陳嬤嬤，親自到了練習(xí)場來，眾人都覺得奇怪，可聽起陳嬤嬤說出口的話，又不覺得奇怪了。
“我聽說，最近有人在內(nèi)教坊私自祭祀，皇城里是不許私自祭祀的，想來你們是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
本想著先讓你們把廚藝基本功打牢再學(xué)規(guī)矩，現(xiàn)在看來，學(xué)規(guī)矩的事情要提前了?！?p> 練習(xí)場的宮女們面面相覷，結(jié)合這幾天搜屋抓人的動靜，多多少少有了幾分猜測。
“離家只身到宮里，理解你們思鄉(xiāng)之情，宮里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地方。
西苑有座昭和殿，可供牌位，平日供宮女太監(jiān)燒些紙錢，祭奠親人。每年七月，昭和殿也會做盂蘭盆追薦道場，有大大方方可以祭奠親人的地方，就不必偷偷摸摸行事了?！?p> 聽到這里，吳曉蘭低著的頭就埋得更深了。
“我知道你們資質(zhì)不一樣，有的進皇城以前已經(jīng)是個熟手了，有的來這里以前連刀都沒摸過。
我不管你們以前學(xué)得怎么樣，到我這里，都要一步一步來，該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準擅自行動，聽明白了嗎？”
陳嬤嬤說這話時，視線落到了邱南雪的身上，邱南雪只斜著眼往別處看，裝作事不關(guān)己。
“刀工考核的日子是不會變的，你們還得好好學(xué)。”
練習(xí)場一片哀聲，又要學(xué)廚藝又要學(xué)規(guī)矩，雙管齊下都覺得難為。
周嬤嬤訓(xùn)道：“你們太懈怠了，如今這么點壓力就受不了，將來在宮里忙得腳不沾地，你們?nèi)绾问谭詈脤m中貴人？”
哀嚎聲止，陳嬤嬤續(xù)道：“練習(xí)刀工，也是認識食材的機會，有的食材軟，有的食材嫩，不同的東西，刀法，力度，用刀的節(jié)奏都不一樣，同樣的食材做不同的菜，刀法也不一樣，不要以為學(xué)廚很簡單，要用心才能學(xué)得好。”
陳嬤嬤一揮手，就有太監(jiān)們捧著大木盆進來，走路間有水從盆里溢出來灑在地上，木盆端到桌上以后，汪以芙低頭一看，里面都是白嫩的豆腐。
前幾日供他們練習(xí)的都是蘿卜黃瓜這些軟硬適度，好切的東西，今天就加難度了。
陳嬤嬤跟第一天一樣，站到汪以芙對面，女孩們都自覺圍了上來。
她從水里撈出一塊豆腐，切除邊角料，先切一刀厚豆腐，說道：“這么大的豆腐，叫豆腐方，炸過以后定型，像個箱子一樣。
從指頭寬的位置來一刀，然后挖掉心，嵌肉餡，就是鏡箱豆腐。”
將這大豆腐放到盤中以后，陳嬤嬤繼續(xù)切了兩塊指甲蓋寬的厚方片，“這個叫骨牌片，可以做鍋塌豆腐，釀豆腐。”
陳嬤嬤把厚片橫切一分為二，噔噔噔切成細條，續(xù)道：“豆腐條，用來做豆腐湯，豆腐羹都可以?！?p> 如此，那塊大豆腐被切成了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模樣，陳嬤嬤又橫切一下，沿著兩個腳切一刀，“三角豆腐，可以單吃，也可以釀肉，釀蝦，釀素食?！?p> 剩下的豆腐，陳嬤嬤切成了小小的四方塊，說道：“小塊的豆腐丁，就是麻婆豆腐的原料?！?p> 大伙兒以為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沒想到陳嬤嬤又撈一塊豆腐出來，切兩半，一手食指勾起頂著刀，另一手拿刀噔噔噔快速跳切，但是豆腐軟榻又凌亂，不成模樣。
陳嬤嬤切到底，隨后刀橫下去反向把豆腐推倒，淋點水繼續(xù)跳切，切完以后一刀鏟起，將豆腐推進一碗水里。
水里的豆腐堆還是豆腐堆，陳嬤嬤隨即用筷子將豆腐輕輕撥動，豆腐絲就隨水流動，慢慢散開，散到滿碗都是白絲，跟天然長在水里的草一樣，女孩們都不禁發(fā)出了“哇~”的聲音。
周嬤嬤從衣角抽出一根針來，遞給陳嬤嬤。
陳嬤嬤將針放入水中，攆好一根豆腐絲，輕輕推著穿過了針眼，再把針拿出來，豆腐絲就掛在針眼上，堪比縫衣服的細絲了。
“這種豆腐絲，加上紅蘿卜絲、木耳絲、油菜葉絲等等，再淋上高湯，就是文思豆腐?！?p> 陳嬤嬤把針放一旁，端正砧板上剩下的那塊豆腐，又是快速跳切，切完以后修了修邊角，把豆腐從下方鏟起來，放到水里輕輕搖了搖。
這一回，豆腐沒有散開，而是像一朵花一樣立在水中，每一根豆腐絲都在水里輕微搖曳。
“不把豆腐切到底，就是千雕菊花豆腐?！?p> 一番動作都讓女孩子們瞪著眼睛張著嘴，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敬佩陳嬤嬤這么大年紀還保持這這么高超的技藝。
同時，又暗自害怕，這得吃過多少苦才能練到這種程度啊？
“光看是沒有用的，練習(xí)去吧。”
陳嬤嬤一句話，大伙就散開了，汪以芙把刀從皮套里面拿出來，正準備撈豆腐，卻聽得眼前人說：“你跟我來?！?p> 汪以芙先是一愣，莫非她私自祭祀的事情被陳嬤嬤發(fā)現(xiàn)了？又一想，這等罪過，陳嬤嬤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罵她兩句，拿她殺雞儆猴，大約是沒必要私下處罰她的。
她摘下頭巾，脫下背心和袖套，跟著陳嬤嬤走到了內(nèi)教坊的廳堂。
對門北面墻壁懸著廚祖伊尹畫像，前面是圈椅和長桌，長桌前兩旁分列了幾張椅子和小幾，天光照進來只照得到中間那一塊地上，屋里并不明亮。
陳嬤嬤高坐在長桌后面，拿起桌上茶碗先喝了一口，問道：“你識字嗎？”
“小時候念過一些百家姓，千字文，后來稍稍讀了幾篇詩詞。”
“沒有讀過《女誡》，《內(nèi)訓(xùn)》這些東西？”
“我娘說，那都是騙老實人的，讀了也沒用，不如不讀。”
陳嬤嬤哈哈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有力，身體甚至往后仰了仰，隨后說道：“讀了也沒用？令堂可真是一位實在人?！?p> “嬤嬤過獎了?！?p> “你母親姓甚名誰，是哪里人士??？”
汪以芙眼眸微動，只回答：“家母姓言，未曾告訴我閨名是什么，是金陵府……云州人?！?p> “云州？離泰州很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