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漫天大，刺骨的風吹亂了宇文嬋的額發(fā)。天色昏黑，小院內(nèi)幾間廂房亮著燈，她站在亭廊上看著黑天的雪花。

　　商枝拿來碧色水天紋絡(luò)的手爐放進她手里：“姑娘，天兒冷得厲害，咱進屋吧?！?p>　　“也不知道爹爹幾時能回來，我總覺得要發(fā)生點什么?！庇钗膵绒D(zhuǎn)身，清透如水的眸子帶著幾分憂色，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股說不出的老成練達。

　　“老爺再過兩日就回來了，聽說此去達州深受百姓愛戴吶，姑娘您就別擔心了。”商枝扶著她，一旁守門的侍女掀開暖簾，兩人進了主廂房。房內(nèi)的熱爐早已燒暖，宇文嬋由著小丫鬟褪下自己的披風，坐在桌邊。商枝從熱爐上取下一只白玉小盅放到主子面前，掀開盅蓋，一陣撲面的奶香溢出來。

　　她拿起一把金勺送到宇文嬋手上：“這是老爺派人換了快馬三匹從達州送來的牛乳，今早剛到的。奴婢用它制成的杏仁暖酪，您且嘗嘗?！?p>　　宇文嬋剛吃一小口，暖簾又被人掀開了，帶進一陣寒氣。商枝行個禮：“三姑娘?！?p>　　“剛進這屋子就聞到了，好大一股乳香。”宇文黛任由身邊的貼身丫鬟幫她脫披風，湊著臉去看盅里，“大姐姐，商枝又給你做了什么好吃食?！?p>　　“你呀你，爹爹派人送的牛乳你金禧閣沒分得？”宇文嬋擺擺手讓商枝取一份給她，輕輕取笑著她。

　　宇文黛接了勺子吃得開心：“自然是分得的，只是竹瀝不擅長做吃食，光會做傳統(tǒng)點心，沒甚新意有什么意思?！?p>　　她的貼身丫鬟竹瀝聽這話面上一紅：“那奴婢還要商枝姐姐多教教了，免得姑娘有天對奴婢實在倦了把奴婢棄了?！?p>　　宇文嬋笑著說：“行啦，府里誰不知道三姑娘是待你最好的，你三姑娘也就說說開心，真要離了你她就是那缺了翅膀的鵪鶉?！?p>　　宇文黛被這話噎了一下：“大姐姐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妹妹比作鵪鶉，甚是過分?！?p>　　“慢些吃，正好試試我的新茶。”宇文嬋親手給她斟了杯茶，偏頭詢問商枝，“這暖酪還有多的嗎？給二妹妹四妹妹再送去一份?！鄙讨?yīng)下退出去了。

　　宇文黛端起這青花纏枝紋茶盅輕抿一口，沁人心脾的芳香讓她贊不絕口：“大姐姐你這果真是好茶多。對了……”她壓低聲音，“我剛來的時候，路過綠綺園，又出事了。”

　　“便是風將那兒的一朵花吹落了，二妹妹也得哭上半個時辰?！庇钗膵容p飄飄的一句，嘴角不屑地上揚著。

　　宇文黛梨渦淺顯：“這次是丟了支簪子，碧玉七寶玲瓏簪?！?p>　　“噢～”宇文嬋這才明白，上月宇文府名下的萬寶齋照慣例送進來的新鮮樣式里就有那一支碧玉七寶玲瓏簪，宇文黛和宇文沁同時相中，兩人誰也不肯讓誰。后來宇文夫人出面說這簪子她瞧著也甚是喜歡，便想拿了去平了這檔子事。

　　可這下宇文沁更不愿意了，宇文夫人不是她生母，她是庶出。當天晚上便與她生母莫姨娘哭訴，莫姨娘覺得自己女兒受了委屈，生生挺著足月的大肚子鬧到宇文岳和面前?？蓱z宇文大人連官服都未換下就迫不得已端坐在椅子上，兩個女兒一個淚痕未干低聲啜泣，一個咬唇絞帕憤憤不平，宇文岳和突然發(fā)覺寧州國鹽被搶一案也并非那么難斷。

　　這件小事最后便是會哭鬧的孩童有糖吃，那只碧玉七寶玲瓏簪便歸于了哭得快要暈死過去的宇文沁手中。宇文黛因此生了半月的氣。

　　現(xiàn)如今，這簪子丟了，宇文黛高興的不得了，搖頭晃腦的念詩一般：“哎呀可憐了二姐姐，快哭出病來才求得的簪子，一晃便沒了，定是她園里一個手腳不干凈干的?！?p>　　宇文嬋聽她話里話外不是一個意思，看穿了她的小伎倆：“她丟了簪子自己園里找不著，那第一個懷疑的便是你，她再到父親那一哭訴，你可要跪祠堂了。”

　　“我可不做偷搶的胺臢事，是竹瀝看見她身邊一個丫鬟拿了，我沒攔就是了?！庇钗镊旌咭宦?，“自己身邊養(yǎng)個小偷，出了這檔子事也該。”

　　宇文嬋笑著搖搖頭。

　　茶還沒吃幾杯，就瞧見小丫頭杏葉慌張跑進來，這樣冷的天額角都冒出了細汗，她顧不上喘氣：“莫姨娘、莫姨娘要臨盆了?！?p>　　兩位小姐站起來，宇文嬋擰著帕子：“母親可去了？”

　　杏葉點著頭咽氣：“夫人已經(jīng)帶人過去了，我聽著消息就跑回來了，經(jīng)過莫姨娘院里的時候聽到里面慘叫，駭人極了?！苯舆^商枝遞給她的水，她順了口氣。

　　宇文黛拉著姐姐的衣袖：“我們可要去看看？”

　　“爹爹未歸，如若這時候莫姨娘出了什么事，母親定會受到牽連?！庇钗膵确愿赖溃吧讨?，去二小姐和四小姐院里，讓她們沒有母親的吩咐不準出去。”

　　還未等商枝應(yīng)聲，杏葉便面露為難道：“二姑娘她…..已經(jīng)跑出去了?！?p>　　“這個不省心的?！庇钗膵群藓掭p聲道。

　　莫姨娘的小院挨著宇文沁的綠綺園，院里種滿了梅花，說偏愛它那點不畏冰霜寒雪的精神，宇文夫人聽了胃里那點酸水止不住涌動。綠綺園再過去一點便是渺影軒——宇文瑾的住處。

　　聽著外面吵吵嚷嚷的動靜，蕪荑憂心地撥弄著暖爐里的銀絲煤：“姑娘，咱們真不去看看么？”

　　宇文瑾斜倚在紫玉珊瑚屏榻上，一手卷著本詩經(jīng)，一手取下發(fā)邊的翠玉銀簪去撥榻前的燈芯，燭火似明似滅的跳動：“大姐姐那兒有說什么嗎？”

　　“未曾，可二姑娘那邊是已經(jīng)去了的。”蕪荑立在一旁回話。

　　“嗬，”宇文瑾細長的眉微挑，“她親娘的事自然憂心的，不過給母親添麻煩了就是?！?p>　　話音剛落，琥珀小步走進來：“姑娘，大小姐來話，說請姑娘移步華穆苑?！比A穆苑是她們母親宇文夫人的院子。

　　宇文瑾放下書卷：“知道了?！?p>　　雪下得愈發(fā)大了，宇文夫人坐在堂前的蟠龍雕花大椅上，手肘撐在桌幾上：“城南的郎中去叫了么？”

　　歡娘站在一旁回話：“已經(jīng)叫來了，夫人上次讓奴婢告知他莫姨娘的產(chǎn)期，他便隨時備診。”

　　“嗯?！狈蛉耸稚夏碇钪?，微微皺眉，“好了，你也別哭了，自古婦人家生孩子便是鬼門關(guān)，莫姨娘福氣好，定不會出事?！?p>　　聞此言，堂下立著的宇文沁拿帕子揩去淚珠，紅著鼻子嬌滴滴的啜泣幾聲：“是，夫人?！?p>　　“母親?！庇钗膵?、宇文黛和宇文瑾三人走進堂內(nèi)做一吉拜。

　　宇文夫人頷首：“都坐吧?！?p>　　身后跟著的丫鬟手腳麻利地幫自家小姐解披風，三人俱坐定了。宇文嬋接過商枝端來的茶，輕啜一口，是屯溪綠茶，撩人心脾的滋味，她睨了一眼依舊站在堂中的宇文沁，不緊不慢道：“這茶滋味甚是不錯，二妹妹不嘗嘗？”

　　宇文沁站直身子：“那屋里的是我生母，我自然不如姐姐那般悠然自得，可憐我娘親，要承受那般痛苦……”說著說著，眼眶里的淚珠又一滴一滴落出來。

　　“二姐姐說話真有意思，這站是你要站的，大姐姐好意讓你吃茶你倒好，唱起戲來了。有能耐你去替莫姨娘生去?！庇钗镊炜粗莻€可憐樣就煩，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宇文瑾聽到“唱戲”，真佩服三姐姐能說出這么符合的字眼，沒忍住笑哧一聲。這一聲被宇文沁聽見，矛頭頓時轉(zhuǎn)到她身上了，她帶著哭腔道：“是了，你們是親姐妹，子沁是庶出就被你們這般恥笑。娘親啊，她們都趁你與爹爹不在欺負女兒，你要替女兒做主啊……”哭得悲天慟地，真真是一出好戲。

　　“夠了?！币恢弊粍拥挠钗姆蛉藷o奈開口道，“莫姨娘還在生產(chǎn)，你這樣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樣子。還有子黛，姐妹之間當和和氣氣的，這般咄咄逼人做甚?！?p>　　宇文沁斂了聲。

　　宇文黛看見她被說了就高興，就算自己連帶也喜上眉梢：“知道了母親。”

　　窗外雪紛紛，丫鬟不停往堂中的火爐內(nèi)添銀絲碳，宇文夫人手捻佛珠不停。

　　宇文黛早已端坐不住，斜倚著尋宇文瑾講悄悄話：“四妹妹，現(xiàn)幾時了？”

　　“不知?！庇钗蔫⑽u頭，見宇文黛眼角泛淚，她嘴角微翹戲笑，“三姐姐心疼莫姨娘？眼角都出水兒了。”

　　宇文黛捂嘴打了個哈欠：“是困出的，為什么莫姨娘生產(chǎn)，我等要在這坐著？”

　　另一邊的宇文嬋轉(zhuǎn)頭似警告，她才噤聲。

　　歡娘道：“夫人，已快子時，姑娘們也都乏了，要不先讓她們回去歇息？”

　　宇文夫人也已面露疲色，還未開口，接生婆跑進來，欣喜地喊道：“生啦生啦，夫人，莫姨娘生啦，是個小公子！”

　　霎時間似乎天地都停了，院中的一大水缸上浮著的冰裂了一些，隨即而來的是宇文府門口的幾聲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