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個都是攻略者的世界（1）

　　星際2035年，寒冬。

　　主星首都弗隆市城郊的愛德療養(yǎng)院內(nèi)，庭院中的花草已經(jīng)被冰雪覆蓋，第三大樓下，血紅的玫瑰依舊迎雪盛開。

　　這原本是幾百年前仁德皇帝為了幫患有精神病的弟弟逃脫流放之罪而建造的療養(yǎng)院，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皇室和貴族子弟逃脫法律制裁的地方。

　　倪輕煙下車以后，避開了倪如繪攙扶的手，她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跟著護士走進了第三大樓。

　　大樓很是寂靜，每個病房門口都有兩位機器人警衛(wèi)把守，自從進入大樓開始，倪輕煙目不斜視，蒼老的面容上很是平靜，只有抓緊了木杖的手顯示出她的內(nèi)心很不平靜。

　　她記得上一次與倪佳相見的時候，是一個明媚的下午，女孩代表家族來給她送節(jié)禮，羞澀的和她說已經(jīng)訂婚了，再過不久就要出嫁了。

　　那忐忑的語氣和懵懂的面容，讓她想起了倪佳的母親艾珍，一位出色的研究員，是成功覺醒了蛇族血脈的獸人，是她最喜愛的學生。

　　可惜她最喜愛最優(yōu)秀的學生墜入了愛河，身為倪家長媳，她不得不放棄了事業(yè)，投身于倪家的社交中去。

　　后來艾珍生倪佳時難產(chǎn)，彌留之際拉著她的手說道：“老師，只有您能教導她了，在我走后，拜托您親自養(yǎng)育她?！?p>　　親自養(yǎng)育一個孩子，腦海里閃現(xiàn)這個念頭的時候，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排斥。

　　她獨來獨往慣了，委實是不知道如何與小孩子相處。

　　也幸好侄子也不愿意讓幼小的女兒跟著她去卡塔星，她才心安理得的沒有遵循艾珍的遺愿。

　　她在卡塔星呆了很多年，直到幾天前，她突然夢見了艾珍，清醒以后，腦海里就充斥著看一眼倪佳的想法。

　　卻沒有想到，從侄子倪從鈞的口中得知倪佳犯了天大的錯誤，被送去了愛德療養(yǎng)院。

　　“你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請合理安排?！弊o士打開了房門，退到了一邊。

　　倪輕煙一行人走了進去，長發(fā)及腰的女孩背對著她們，坐在梳妝臺前，一下一下的梳著自己的頭發(fā)。

　　那滿頭的白發(fā)刺痛了倪輕煙的眼。

　　無盡的懊惱充斥她的腦海。

　　“小妹，我們帶姑祖母來看你了?！蹦呷缋L開口。

　　但是倪佳卻沒有什么反應。

　　倪如繪手攥的越發(fā)緊，她走近了倪佳，蹲下身，聲音越發(fā)輕柔：“小妹，我們來看你了?！?p>　　倪佳依舊沒有什么反應，她機械的梳著自己的長發(fā)，眼神空洞，面容呆滯，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當年，你們的父親不是說會好好照顧倪佳的嗎？怎么會這樣，她可是艾珍的孩子。”倪輕煙想要觸碰倪佳，卻又怕驚擾了她，內(nèi)心酸澀又內(nèi)疚。

　　“我們對不起媽媽，也對不起小妹，如果我們多注意她一點，她也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蹦呷缋L一張口，眼淚就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比起她和大哥小弟三人還享受過母親的關心和愛護，倪佳失去的太多了。

　　“還沒有好好的照顧嗎？因為媽媽的話，家里的人都寵著她，小小年紀虛榮攀比，心思惡毒，就因為家庭教師嚴厲了些，就把人家丟進了游泳池。”

　　“因為父親夸了隔壁的周雯姐姐，她就把有幽閉恐懼癥的周雯姐姐關了黑屋子。

　　妒忌琳娜學姐的美貌，就在人家的護膚品里下藥。

　　父親總說會好好管教她，但是每次她一哭鬧，你們就心軟幫她收拾爛攤子。

　　現(xiàn)在好了，就因為她覺得陸沉哥要悔婚，就引爆了實驗室，她那么蠢，那么壞，就應該去監(jiān)獄里好好的懺悔?！?p>　　倪南不明白為什么到了今天姐姐還在自責沒有照顧好倪佳，為什么在倪佳做了如此多的錯事之后，爸爸他們還要保護她，為了讓她逃脫審判，不惜代價的將她送來這里。

　　“如果說一定有人導致了她今天變成這樣，那么一定是姐姐，爸爸，哥哥還有姑姑的錯，是你們的縱容讓她惡毒的心越來越膨脹?！?p>　　“又不是她一個人失去了媽媽，不是嗎？為什么單單她變成了這樣?！?p>　　倪南神情厭惡，不愿看倪佳，仿佛多看她一眼，就要忍不住內(nèi)心的憎恨。

　　“怎么會這樣呢……”倪輕煙蒼白的手撫上了倪佳的頭發(fā)，在倪南激烈的情緒之下，倪佳依舊沒有什么反應。

　　似乎有什么將她與周圍的一切事物隔絕。

　　倪輕煙有些茫然，倪佳怎么會這樣呢？她應該有一個幸?？鞓返娜松艑Α?p>　　是什么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呢？倪輕煙想不明白。

　　直到護士提醒她們時間到了的時候，倪佳的目光也沒有注視她們，她好像真的沉浸在鏡子中的世界了。

　　倪輕煙不舍的離開了病房，這次她沒有拒絕倪如繪的攙扶，身心俱疲的她突然覺得很茫然。

　　她回身，看著護士要把房門關上，抬手想要阻止，倪如繪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帶著濃濃的鼻音勸阻道：“小妹在這里很安全，我們下周可以繼續(xù)來探望她?！?p>　　“她一輩子都要被關在這小小的房間里嗎？她才23歲?！?p>　　“陸沉哥也不過30歲，因為她自私愚蠢而失去人生的那些受害者，也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紀，最起碼她還活著的，不是嗎？”倪南嘲諷道。

　　“倪南，她是你妹妹?！蹦呷缋L怒視他。

　　“所以我為身上流有和她同樣的血液而感到惡心，羞恥。”

　　如果不是爸爸和哥哥的要求，如果不是不放心姐姐和姑祖母，他怎么可能來這里探望她，他巴不得從來沒有這個妹妹。

　　倪輕煙感覺到了痛苦，此時她腦海里出現(xiàn)最多的還是艾珍的面容。

　　“姑祖母……”

　　凄厲的喊叫聲突然從病房里傳來。

　　“嘭”的一聲，即將被合上的門被猛的打開。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倪佳還沒有沖出來，就被反應過來的機器人守衛(wèi)控制住。

　　倪輕煙和倪如繪忍不住上前，門已經(jīng)被合上。

　　“我的妹妹？”倪如繪看向正在通知人送藥的護士。

　　“病人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抱歉你們得離開了?！?p>　　面對護士的驅趕，一行人即使內(nèi)心擔憂焦慮，也只能離開，倪輕煙想，或許回去以后可以多了解這些年倪佳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她無法相信艾珍的女兒會是倪南口中惡毒自私的人，倪誠，如繪還有倪南都那么優(yōu)秀，同樣是艾珍的女兒，倪佳怎么可能會惡毒呢？

　　離第三大樓越來越遠了，倪輕煙最后回頭看的時候，仿佛看到了倪佳坐在窗邊。

　　再一眨眼，她看到倪佳動了動唇，仿佛在對她說：“幫幫我吧?！?p>　　就在她以為是幻覺的時候，一道身影從六樓墜落，重重的落到了玫瑰花叢中。

　　冬季里的玫瑰花，似乎越發(fā)的嬌艷了。

　　“倪佳……”崩潰的喊聲。

　　是倪佳嗎？

　　是她啊。

　　她死了。

　　……

　　弗隆的玫瑰抵擋住了冬季的酷寒，在寒風中開的熱烈。

　　醫(yī)院的走廊里，倪如繪為他們的媽媽帶回來了清晨盛開的第一枝玫瑰。

　　她牽著年紀尚小的弟弟，在手術室門口等待著正在生產(chǎn)的母親。

　　身后腳步聲漸起，她回頭望去，不是她期待中的爸爸，是嚴秘書。

　　“抱歉，小姐，二少爺，先生有非常重要的工作無法趕來……”

　　后面的話倪如繪聽不清了，也不想聽，雖然知道了不會來，但還是有一點點失望，還有絲絲的難過，為她的媽媽而難過。

　　“姐姐……”倪南發(fā)現(xiàn)姐姐的手流血了。

　　區(qū)區(qū)玫瑰上的小刺，怎么會扎破姐姐的手，倪南有些疑惑。

　　但是還沒有來的及問，他看到醫(yī)生匆匆的走了出來，找病人家屬。

　　嚴秘書走了上去。不知道說了些什么，臉色大變，立馬給爸爸打了電話。

　　后來，爸爸來了，在星盟軍校封閉訓練的大哥也來了，姑姑來了，還有許許多多他不認識的人。

　　姐姐松開了他的手，帶他采摘的玫瑰花落在了地上，那原本綠色的花柄染成和花瓣一樣的顏色。

　　或許他個子太矮，大人們都注意不到他，六歲的他被遺忘在了病房外。

　　直到一雙干燥溫暖的撫過他的腦袋，他抬頭望去，撞進了一雙浸滿了哀傷的眼中。

　　“我是你的姑祖母，現(xiàn)在，去看看你媽媽吧。”

　　就這樣，倪南被自稱是他姑祖母的女人帶進了病房，病房里的人好多啊，但在看到他，不，是他姑祖母的那一刻，都退開了，讓出了一條通往病床的道。

　　他們走到了媽媽的病床前，剛生產(chǎn)完的媽媽虛弱又憔悴，倪南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痛。

　　他本能的抬頭尋找姐姐，想要一個依靠，卻發(fā)現(xiàn)姐姐的眼睛又紅又腫，他想，或許是那玫瑰的刺太鋒利，讓姐姐痛了。

　　但是，為什么爸爸和哥哥也紅著眼呢？

　　他不明白，就如同他還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一樣。

　　“這是妹妹嗎？”倪南看著在媽媽旁邊的小嬰兒問道。

　　“是啊?！蹦吣下牭綃寢尶隙ǖ幕卮鸷?，皺了皺眉，妹妹，有些丑呢？

　　但是身為她血脈相連的哥哥，他不會嫌棄的。

　　隨即，倪南又聽到媽媽對姑祖母說道：“老師，佳佳沒有覺醒血脈，她是個普通的人類，您能不能親自教導她，只有您能教導她了?！?p>　　原來妹妹叫倪佳，但是為什么媽媽的聲音絕望又哀傷，是因為妹妹沒有覺醒血脈嗎？

　　爸爸媽媽都是純種的蛇族人，他和姐姐哥哥也都繼承了父母的血脈，四歲的時候就可以控制自己的異變。

　　身為純種獸人的后代，卻沒有覺醒血脈天賦，顯然是很不合理的存在。

　　倪南對剛出生的妹妹莫名的有些憐憫。

　　他抬頭看向了姑祖母，發(fā)現(xiàn)姑祖母的神色很是復雜，半響，姑祖母抱起了妹妹，說道：“我會帶她去卡塔星，她會有安定，快樂的一生?！?p>　　隨著姑祖母的話音落下，他看到媽媽閉上了眼，媽媽握住的他的那只手也瞬間沒有了力量。

　　倪南的心又痛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他拉住了媽媽的手，有什么濕潤的液體滴在了媽媽的手上，他擦了擦，發(fā)現(xiàn)擦不完，猛的發(fā)現(xiàn)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三天后的葬禮上，看著家中來來往往的人，還有姑祖母帶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六歲的倪南第一次了解了兩個詞，死亡，還有離別。

　　倪輕煙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她剛剛似乎又夢到了倪佳。

　　夢到了上輩子的倪佳，那個似乎要和她說什么的女孩從療養(yǎng)院的六樓墜落，素白的血地被染紅，在她的葬禮上，倪輕煙第一次見到了那位讓倪佳心動的研究員陸沉。

　　很奇怪，在陸沉到來的時候，她恍惚聽到了一聲：“愛意值收集度100%，虐心值收集度100%，恭喜攻略者達成死生不復相見結局，獲取積分30000?！?p>　　“正在脫離游戲世界……”

　　那個聲音之后，她恍惚又回到了那一日的下午，倪佳初次來卡塔星給她送節(jié)禮的日子。

　　起初她以為是夢境，因為來給她送節(jié)禮的倪佳沒有相愛的未婚夫，也沒有記憶中的甜美愛笑，她渾身充滿了尖銳的刺，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她們甚至沒有交談，送完節(jié)禮的倪佳便急匆匆的走了，倪佳走后，倪輕煙渾渾噩噩的在卡塔星過了十三年，腦海中去尋找倪佳的念頭驅使她回到了主星。

　　再次聽到倪佳的消息，是她早已和星際流盜私奔，被家族除名，后來，便是那個奇怪的聲音。

　　“虐心值收集度100%……任務完成，積分獎勵4000……”

　　再次清醒，她又回到了卡塔星，她想，她應該去主星一趟，她要探尋事情的真相，但當她走出門的時候，遇到了來送節(jié)禮的倪佳。

　　今天的倪佳清純又可愛，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注視著她，就像一只天真的雛鳥。

　　她提出要和送節(jié)禮的倪佳回主星，但離開的當天，她的舊疾煩了，只能換回獸形在藥泉里養(yǎng)傷。

　　意識恢復清醒的時候，又過了好幾年，她有意的去了解倪佳的消息，卻得知倪佳對她姑父的長子，也就是高家現(xiàn)任家主和前妻的兒子糾纏不清，被家族流放。

　　她去往流放之地尋找倪佳，再次見證了倪佳的死亡，葬禮那天，又聽到那個奇怪的聲音。

　　后來，倪輕煙已經(jīng)不知道見證了多少次倪佳悲慘的人生，每一次，無論她怎么努力，她和這孩子的人生只有三次交集，她的出生，還有送節(jié)禮，然后是見證她的死亡。

　　她見證了一次又一次倪佳那仿佛被詛咒了的人生，夜夜后悔當年為什么沒有答應艾珍的請求，如果當年她將倪佳帶回卡塔星，遠離主星的一切權勢與富貴，倪佳會不會有平和的一生。

　　這個疑問與對倪佳無盡的愧疚日日折磨著她。

　　直到她再一次醒來，聽到了生活管家告訴她艾珍正在生產(chǎn)的消息。

　　她趕到了主星，答應了艾珍的請求，將倪珍帶了回來。

　　無論這個世界真假與否，無論那些所謂的任務者接近倪佳有什么目的，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這是艾珍托付給她的孩子，她要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