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拾憶
若若單純地以為自己不過是去人界拾一段丟失的記憶,她毫不知道自己將要揭開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她莽莽撞撞的沖向人界,呼嘯的風如大耳巴子般一掌又一掌,把她扇清醒了幾分。
她終于想起了天帝。
但既然來都來了,現(xiàn)在落寞地回去,她十分不甘心。
索性不如速戰(zhàn)速決。
她懸在半空施法搜尋自己在人界的氣息,卻滿目皆是,房屋殘破,尸骨遍地。尚茍延殘喘的人也不過是今日死明日死的區(qū)別。整個人界遍地荒蕪,死亡的氣息急劇擴散,上達天界,下至鬼界。人界雖也常有災(zāi)難與戰(zhàn)亂,但那終究是人為。人的力量上限就在那里,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與三百年前的妖仙之戰(zhàn)帶來的災(zāi)難相比,它連小巫也算不上頂多算個小墳包。
她看得不住的打寒顫,這時她才明白自己遠不止是天界的罪人。
那日在燈會上所見的繁華,皆由舉國的力量凝聚而來。每一盞燈的花銷,足抵一個家庭的數(shù)日口糧,極少數(shù)人的美好,是由大多數(shù)人的血汗乃至性命換得。以若若的視角看來,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活著才能品味人生,她毫不知道以人的視角來看,他們不得不犧牲,去換取家人的安寧,國家的安穩(wěn)。
她很愧疚,但卻無能為力。
如果她再去冥界看一看,便該明白自己是天、人、鬼三界的罪人。
今夜是鬼界的游歷節(jié)。鬼界府門大開,下至鬼差,上至閻王都可至人界去游歷。
若若從整個人界抽絲剝繭的搜尋出一處氣息最為強烈的都城。整整三百年過去,她的氣息早被歷史掩蓋,被時光沖刷,余下的只能等她掩蓋了仙息真容,落至地面再慢慢尋找。
雙腳剛一落地,一聲霹靂乍起,驚天破地的雷響后緊跟著一道閃電,照的城中煞白,鬼影重重。
大雨傾盆而下,盡管若若當即捏訣幻化出一柄雨傘支在頭頂,但還是被淋濕了衣裙。
而今的人界唯有若若腳下的這座都城尚可一游,其余都是斷壁殘垣,人如枯槁。于是街道上鬼潮擁擠,挨家挨戶的人雖然因為能力的問題絲毫看不見鬼,卻并未減少他們對鬼的懼怕,早躲入家中不敢出門,此刻雖夜深怕也是難眠不安,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
但在若若眼中沒有鬼影森森,沒有形容可怖。只有與自己身形相差無幾的鬼生。
四界眾生除了能力與修為不同,地域不同,其形態(tài)、面容大都相似。只是在這相似中又大有差異罷了。
鬼雖比人的能力強大,但若若是仙,他們依然靠近不得,只是遠近的距離稍有不同,人若隔六步遠,鬼則近一倍只隔三步。
她撐著傘涌入鬼潮。奈何眾鬼談笑風生,唧唧歪歪,若若嫌他們吵的耳朵疼,另尋了僻靜的小巷,聽著屋檐下的雨滴穿石聲,看著僅有的幾對繾綣依偎,親的難分難舍的鬼侶,她一笑而過。
她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大概的方向。
她一路往前,一路搜尋,已經(jīng)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穿過一條條迷宮似的小巷。行至一條街道,街道兩旁一排排黃角樹高聳而立。
她既忐忑又滿心歡喜。
終于找到了!
只需再拐個彎,她就即將解開自己積壓多年的重重疑惑。
無憂究竟是怎么做到從一縷孱弱的精魂成為妖帝?救自己的方法很多,他為何非攻天不可?他不許我來人界,不許我去鬼界,還對我嚴加看護又是為何?自昏迷醒來每日黃昏時,我都如置身于太上天尊的煉丹爐,疼的仙骨都要碎了?這一切是不是都與我缺失的記憶有關(guān)?
她馬上就能拾憶解開這一切了,她怎能不歡喜忐忑,怎能不迫不及待?
然而此刻她正端端地站在街道的人行道旁,看著面前這一方小小的幽黑之地。
急促的呼吸連綿起伏,心口揪作一團。
纖眉緊蹙,不安的眼神透露出心里的巨大波動!
忽然一聲清脆空靈的聲音,在她身后憑空響起。
“若若?!?p> 她急轉(zhuǎn)回頭,發(fā)髻上的步搖在她耳畔叮鈴作響。蘭黃的傘檐不斷落下顆顆雨滴,借著月色微光閃爍。如羽翼般輕而薄的紫裙,方才被雨淋個透濕,此刻仍像蛇一般緊緊的纏著身體,纏得玲瓏有致。
男子的聲音不大,卻炸得她兩耳轟鳴,天地無聲。
待男子看親若若的面容后,卻當即彎腰賠禮:“抱歉,認錯人了。”
等若若從波動的情緒中漸緩,準備開口問他,你認識我?男子早就不見了鬼影。
人界喚若若的女子定然許多,以致被他認錯了人,卻還喚對了名。果真如無憂所言我總是捕風捉影。若若不由暗嘆自己可笑至極。
她搖了搖頭,順著墻角拐個彎,行了數(shù)十步,來到兩座院落其中之一的大門前。緊閉的大門上蛛網(wǎng)密布,蟲蟻咬蛀,盡管精美的雕花沒被歲月淹沒但此情此景也令她完全想象不到,這兩座占地十里的院落曾經(jīng)是多么繁榮。
她伸手推開塵封的大門,“吱呀呀”幾聲后,大門幾乎搖搖欲墜。院中滿目荒涼,衰草連天。前往大廳的中間倒是裂出一道小路,看著像是有人走過。
這地方實在難以下腳,她丟開傘飛升至院落上空,好在雨勢已弱。她雙手結(jié)印念訣從胸口召出一朵血紅的彼岸花,捧入手心,如煙似霧的仙氣圍著彼岸花縈繞不散。
若若莞爾一笑,開始捏訣拾憶。過往如絲絲血紅的彼岸花瓣般從兩座院落的各個角落,乃至院外的四面八方,涌入若若手心里的彼岸花蕊中。殘破的記憶將在這個仙器中凝結(jié)成一段完整的過往。
拾憶本就需要耗費大量的仙力修為,若是沒有天帝渡給若若的修行,縱然她有這個技法,也沒這個力量。如若再施法將它凝結(jié),就更耗費心血。而且她此刻的仙力全用在拾憶上,半分受不得驚擾,一個小小危險她也無力阻擋。
人界有一句古話:你越怕什么,它就越來什么。
此刻若若怕被四界的邪惡者偷襲,怕被無意者驚擾。她這才開始懊惱,早知道就把太元天君抓著一起下界,也能護她一護。
可惜世間從來沒有早知道,就如同進寺拜佛的人,拜的何嘗是佛,是心中妄念罷了。
她后來才知,世間本無佛,一切都是妄念!
一只熒藍色蝴蝶,急速飛入了若若的妄念中。待她看到時,雙眸驚變,瞳孔一震。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蝴蝶撞向彼岸花之際,若若迅速收法,卻遭到反噬,她身形一晃,徐徐落地。
一道熒藍色光影,從她眼前砸向地面。觸地的瞬間,小小的蝴蝶變成了女子形態(tài)。
是一只蝶精。
若若掂量一番,認為自己眼下這只蝶精修為極高。
既然有如此修為她為何不避開?害得我以為只是尋常蝶精,入了我的仙器便再不能活著出來,為了護她卻讓自己慘遭仙器反噬??伤龥]受傷怎么也掉了下來,看起來比我傷得更重似的。
若若想著,便質(zhì)問蝶精:“你是怎么在飛,都不看前方的嗎?我分明沒傷著你,你躺地上是做何?”
蝶精嬌聲解釋道:“方才有一只蜘蛛精,對我緊追不舍。只因他幾番向我求親都被我拒絕,今日存心將我捉去,他欺我孤苦無依,強行讓我委身于他。我也不是被你所傷,是他奪了我體內(nèi)的元丹,才導致我不過是在你的仙器上輕輕撞了一下就掉落在地?!?p> 若若不悅的神色,漸漸柔和。
她飽嘗過情愛的苦,而一苦通白苦。蝶精的苦她很能體會。
她想,按蝶精口中所述的蜘蛛精兇狠又野蠻,自然不是良人,蝶精若跟了他,此后的日子便天天都是苦。
她很是想要幫蝶精去滅了蜘蛛精,好讓碟精解脫。無奈的是她十分有心無力。
若若拾憶耗了許多修為,又受了反噬的重傷,就是拾取余下的過往,都只能等回天宮養(yǎng)好傷再來,更別說去滅兇狠野蠻的蜘蛛精。
可她既然遇見了,實在難以拋下蝶精讓她自生自滅。
她蹲在蝶精跟前,沉思片刻后她伸出一只手,攤開手心:“你化成蝴蝶真身躺在我手心里,我?guī)慊靥鞂m。到時我替你向天帝求情,準你入仙籍,從此在天宮生活那蜘蛛精便無法傷你了。等我傷好了,我再去幫你拿回元丹可好?”
蝶精望著若若嘴唇張了微張,若若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煞窀嬖V我你的名字,也好有個稱呼?!?p> 一臉不可置信的蝶精,默默地點了點頭,化成蝴蝶的真身躺到若若的手心上,她道:“玉塵。”
回天宮后,若若先把蝶精安置在了自己的仙舍。她得好好的想個法子,說服天帝讓碟精留在天界,而又不能泄露自己下界拾憶之事。
若若的仙友不多,但個個她都以真心相待。蝶精也被她視作朋友,她自然也以真心相待。
拾憶之事重大,若把玉塵牽扯其中,以后事發(fā),無憂不會傷我,但必定會拿唯一知情的玉塵出氣。于是她將玉塵瞞得嚴嚴實實。
若若一養(yǎng)好傷,就迫不及待在一個滿是星辰閃爍的深夜,趁著玉塵熟睡,她爬到房頂,從胸口召出神器彼岸花。
天宮中能凝結(jié)記憶的仙君、仙子總共也就二三。平時也沒什么大用,而久之便被眾仙拋之腦后。天帝完全不知若若有凝結(jié)記憶之法。
甚至她也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凝結(jié)記憶之法。
但她從未做過,成功與否還未可知。
她忐忑地施法、念訣,彼岸花形態(tài)的仙器在她手心緩緩綻開,赤紅的花瓣及花須似龍爪般,向外延伸?;ㄈ镏幸粓F強盛的仙氣,護著一顆眼睛般大小的圓潤物,晶瑩剔透中映著仙氣的氤氳,彼岸花的赤紅。
若若耗費大量精力和修為換來的,正是她眼前這顆圓潤的晶瑩物。不知是彼岸花的赤紅,也映到了她的雙眸中,還是由于她太過歡喜,而觸動得雙眼通紅,不論是何種原因,總之她成功了!
記憶如流螢般飛入她的眉心,她終于看到了失去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