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亂葬崗回到家,天色已經(jīng)黑了。
溫南熏打量著自己的家,最里面擺著一張板床,它是靠著幾塊廢木板拼接起來的。
板子上放了一塊破爛發(fā)黃的草席,沒有枕頭,但是有被子,被子不大,也不厚,上方有幾個破洞,能看到里面塞滿了稻草。
這屋子不大,且沒有分間,右邊有灶臺,周圍擺了一些廚具,墻面長年被煙熏得發(fā)黑。
灶臺下放了一桶水,溫大寶打了一盆水,給弟弟妹妹們洗了一把臉,然后叫他們上床睡覺。
三個人蓋一床小被子有些勉強,溫南熏將被子勻給了兩位弟弟,自己則沒有蓋。
溫大寶見狀,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蓋在妹妹身上。
溫南熏瞧見溫大寶從床頭邊的一堆雜貨里翻出一團針線,再拿起那兩套爹娘的衣物,往屋外走。
她叫住他,“哥哥,你不睡嗎?”
“我去院子里,改完這兩套衣服再睡?!?p> 溫大寶關上了門,屋子里暗了下來。
溫南熏躺了半個時辰,床板太硬,加上她思緒太亂,根本沒有睡意。
她絞盡腦汁,將自己上輩子所學的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企圖找到一些能在這個時代發(fā)家致富的東西。
掙錢,掙錢,掙錢,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忽然,她靈光一現(xiàn)。
她雖然不會醫(yī)術,也不會種菜,更不會做飯,但她會算術啊。
古代算法大多繁雜,耗時耗力,但這些難不倒她一個學金融的,無論多復雜的賬目,只要她過了一遍,絕對能算得又快又準確。
她應該能撈一個賬房先生當一當。
雖然不能發(fā)家致富,但好歹能賺一些小錢補貼家用。
想到這,溫南熏焦灼的心慢慢安定了些。
等過些時日讓哥哥帶她去鎮(zhèn)上看看,有沒有哪家需要賬房先生。
溫南熏在這里住了七八天,這些天她也沒閑著,一邊帶娃,一邊聽村頭的大嬸們聊閑常。
聽多了,溫南熏也大致摸清了這里的一些情況。
她所在的村子名叫清溪村,村子沿著清溪河水而立,零零散散分布著上百戶人家。
而自己所在的溫家,是整座村子里最窮苦的一家,住著破屋子,睡著破床,吃不起飯。
村民們見到了他們溫家的人,大多是繞道走,怕被借錢。
她爹還有三個兄弟,但都與他們斷絕了來往,只有一個嫁去了鎮(zhèn)上鐵匠家的姑姑偶爾會接濟一下他們。
他們有一個鄰居王嬸子,她是個啞巴,平時靠著做點手藝活掙錢,她的丈夫李承年,在鎮(zhèn)上做搬貨的活。
兩人是不久前從外地搬過來的,在清溪村人生地不熟,溫家爹娘曾經(jīng)幫扶過這一對夫妻。
王嬸子念恩,時常會過來給他們送點吃的,有時候是幾張薄餅,有時候是幾碗清粥。
溫南熏記得最深的一次,是她在粥了灑上了一些肉沫。
那是她在這里第一次吃上肉。
這些天溫大寶都是早出晚歸,去鎮(zhèn)上幫人家干活。
溫南熏不太清楚溫大寶找了個什么活干,直到有一天夜里,她聽見溫大寶起身的聲音,微微睜眼。
見溫大寶坐在床板上,咬著牙,眉頭皺得很深,他正在揉搓著肩膀上的那些紅色的腫塊。
“哥哥,明天帶我去鎮(zhèn)上吧?!?p> 溫南熏忽然發(fā)出的聲音令溫大寶驚了一跳,他立刻將衣裳拉上去,遮掉了肩上的那片紅腫。
“你去鎮(zhèn)上做什么?”
“我想找點活干?!?p> 溫大寶聞言,摸著溫南熏的頭,有些心疼地道,“你現(xiàn)在還小,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可是我想掙錢,你帶我去鎮(zhèn)上好不好?”溫南熏抓住溫大寶的衣袖。
溫大寶的態(tài)度堅決,“錢我會掙,你無需擔心?!?p> “就去一次。”
“一次也不行?!?p> 溫南熏想了想,溫大寶應該是怕自己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容易走失或者被人拐賣,這才一直不肯應她。
“哥哥,我跟著你,不離開?!睖啬涎噲D說服他,“我不找活干了,就去禛上看一看?!?p> 她低下了頭,聲音低低的,有幾分沮喪,“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去過鎮(zhèn)上……”
溫大寶眉眼松動了幾分,“只許去這一次?!?p> 他又不放心地說了一句,“不能亂跑動?!?p> 溫南熏激動地抱著了溫大寶,“哥哥你最好了?!?p> 溫南熏不小心撞到了溫大寶的肩膀,溫大寶有些吃痛,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摸了摸小丫頭的小腦袋,嘴角邊慢慢揚起了一抹寵溺的笑意。
翌日,溫南熏很早起了床,洗漱好后,他們先將二寶和小寶交給了王嬸子,拜托她幫忙照顧一天,王嬸子笑著應下了。
李延年找了輛牛車,遠遠地看見溫大寶今日身旁還跟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雖然身子瘦了些,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但骨相生得極好,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分外靈動,只要好好將養(yǎng),日后必然會是一等一的美人。
李延年將溫大寶攬到一邊,小聲問,“大寶,你這是想通了,要將你妹妹給賣了?”
溫大寶眉頭當即一皺,“我不賣妹妹?!?p> 李延年不信,“你妹妹長得這樣標志,賣去了鎮(zhèn)上的花樓里,能夠頂你們家一年的開銷,你真不賣?”
溫大寶盯著李承年,眼神中透著絲絲危險,“你再這樣說,我拿刀砍你?!?p> 李延年摁了一下溫大寶的頭,“小鬼頭,小小年紀還知道威脅人了?”
“我只是問你,又沒勸你。”李承年道,“你要是賣了,我還和你急呢,這不是把人家丫頭往火坑里推嗎?”
李延年搬好貨后,讓溫大寶和妞妞上了牛車。
李延年抬頭望了望,見青灰色的云團籠罩了大半邊天,“今天應該會下雨,你們記得早點回來?!?p> “知道了,李叔?!?p> 從清溪村到鎮(zhèn)上坐牛車需要半個時辰,溫南熏今日一大早就起來了,此時還有一些困意,她靠著溫大寶,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到了鎮(zhèn)上,溫大寶拍了下溫南熏,“妞妞,我們到了?!?p> 溫南熏緩緩睜開眼,打量了周圍一圈,這個鎮(zhèn)子看起來頗為熱鬧,街上不少商鋪和貨攤,雜七雜八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她下了牛車,溫大寶牽著她的手在長街上走著,他們來到了一家酒樓前,這酒樓生意似乎頗好,溫南熏看見不少人結(jié)伴進去。
溫大寶將溫南熏牽到一旁,叮囑道,“哥哥要去搬貨,你在這里等我,不要走開?!?p> “好,我等著哥哥。”
瞧見溫大寶走到那大貨車里,扛起一袋比他整個人還大的重物,往酒樓里面走去。
溫南熏瞧了一眼溫大寶做工的酒樓,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來福樓。
這酒樓生意不錯,也許應該會招算賬的。
溫南熏走進了酒樓,樓里坐著不少人,桌上擺著一些餅或者面之類的早點。
她注意到,這些來這里吃飯的人大多數(shù)是一些在附近幫人建房子的泥瓦工,吃了這頓早飯他們要趕著上工。
“掌柜的,來兩個烙餅!”
“好勒!”馬掌柜親自端了兩個烙餅,放在客人的桌上,嘴角綻開了笑意,“您吃好?!?p> 正當馬掌柜往回走之時,忽然有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是個小姑娘,模樣好,很窮。
馬掌柜得出了結(jié)論。
“你有事?”
溫南熏抬頭,直明來意,“我會算賬,你這缺人手嗎?”
“我可以幫你算?!?p> 馬掌柜有一絲詫異,“你這么小,會算賬?”
溫南熏點頭,“會的?!?p> “可是我們這不缺算賬的。”
溫南熏眉頭微皺,她不太想放棄這個機會,誠心說道,“我算得很準很快,可以讓我試試嗎?”
馬掌柜搖搖頭,“我們這小本生意,來了錢收下就是,也不用記什么賬,你就算再快又有何用?”
溫南熏微微有些失望,這時,馬掌柜又道,“雖然不缺算賬的,但我這還缺一個招待的?!?p> “一天兩枚銅板,如果你同意,就留下來。”
兩枚銅板也是錢,雖然有些少,但距溫南熏所知,溫大寶搬一天貨,從早上到晚上,一天下來也就一枚銅幣。
她這個待遇已經(jīng)算很好了。
“好?!睖啬涎瑧铝?。
馬掌柜朝樓上叫了幾聲,“阿芩,阿芩!”
二樓有一個女子從過道上探出頭來。
“你帶著這丫頭洗漱一番,換身衣裳?!?p> 這位名叫阿芩的小雜役是個女子,看起來十一二歲,聞言朝溫南熏看去,見她年紀這般小,流露出一絲絲匪夷所思的神色。
阿芩不敢違抗馬掌柜的命令,只道,“好。”
溫南熏跟在阿芩的身側(cè),目光朝她打量了幾眼,這位小姑娘,眉眼彎彎的,五官細膩柔和,走起路來輕盈如風。
她們兩人來到了后院,阿芩蹲下身,正在柜子里翻找。
溫南熏這時才注意到,這位叫阿芩的小姑娘,她穿的衣裳,領口微低,俯下身來時,很容易被看見。
而且她的裙尾開了叉,一直到膝蓋上方一點,走路時若隱若現(xiàn)。
這種衣著在現(xiàn)代很常見,但在這個民風不太開放的古代,實屬暴露了。
阿芩翻找出了一套褐色的衣裙,遞給溫南熏,“你先穿這套?!?p> 溫南熏接過,這衣裙料子比自己穿得這身好太多了,而且沒有縫補過,看起來很干凈。
唯一讓她在意的是,這套衣裙是個露肩裝,袖子和裙擺也很短,大半個手臂和腿都會露在外面。
溫南熏面色滯了一下,“穿這衣裳……干活?”
阿芩不以為意,“在這里招待的姑娘,都是穿這種衣裳,你雖屬實小了些,但有些客人就喜歡你這樣的……”
見溫南熏臉色煞白,阿芩以為是自己嚇著人家了,解釋道,“我們這都是不賣身的,客人來了,給他們摸一摸,多笑笑,客人高興了,也會給你打個賞……”
阿芩還未說完,溫南熏便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面色有幾分古怪。
她雖然想做工,但不想做這樣的工啊。
溫南熏從后院跑了出來,慌亂中沒注意方向,跑到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這一帶有許多臭水溝,平時少有人來。
她不小心撞上一睹人墻,退了幾步,跌倒在地上。
溫南熏抬眼看了下,是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酒味十分濃重,胡茬長了一臉,他有幾分醉醺醺的。
醉漢瞧見溫南熏,油膩的一張臉上閃過幾分笑意。
他跌跌撞撞,往前撲來,溫南熏想逃,但她這個小身板壓根逃不過這個速度無比快的中年男人,沒過多久被他揪住頭發(fā)扯了回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沒想到來福樓來了這樣小的貨?”醉漢一只手將溫南熏制伏,另一只手開始蹂躪她的臉。
巨大的酒氣充斥在她的鼻腔,帶著一點點的腥臭之味,令人作嘔。
溫南熏生平第一次感到惶恐,那雙粗糲的大手刺痛著她的皮膚,無論她怎樣踢打,眼前的壯漢都不動一分,將她牢控制住。
忽然,溫南熏聽到一聲“砰”地一聲巨響,仿若煙花炸開,粘稠的血液順著壯漢的脖頸一點點滴了下來。
滴落在溫南熏的臉上。
她怔了怔,看著來人,是溫大寶。
他的眼眶赤紅,眼底流露出的那抹瘋狂還未散去,他的手被碎瓷器的棱角割破,一直在流血。
溫南熏推開醉漢,起了身。
她第一時間去摸了摸醉漢的呼吸,“還有氣。”
如果把他帶去醫(yī)館,說不定能救回來。
但這幾率很小,頭部受了這樣的重傷,且一直在流血,這里的技術落后,也沒有相應的急救措施,救回來的幾率太小了。
而且,就算救回來了,他們要為此付出的代價……
要這么辦?
溫南熏心焦如麻。
這時候溫大寶動了,他面色稍微平和了一些,眼底無波無瀾,他盯著溫南熏,沉聲道,“妞妞,你先去將衣裳洗干凈,這個交給我來?!?p> 溫大寶想要做什么?
溫南熏不愿走開,但在溫大寶的眼神催促下,她還是先去清洗了一下衣裳。
此時,天空中灰色的云團已經(jīng)積起了一定的厚度,忽然間一陣冷風“呼呼”吹過來,一滴一滴豆大的雨珠子急劇地落下。
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像是在天空中織了一張白色的大網(wǎng),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
心里有著強烈的擔憂,將血跡洗干凈了之后,溫南熏原路返回。
那壯漢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了,血跡被沖刷干凈,地上的碎瓷也被收了起來。
這時,溫南熏聽見前院傳來吵鬧聲,不少人驚恐地喊著道,“死人了,死人了!”
難不成溫大寶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溫南熏一驚,快速朝前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