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難堪
很快，府城的城門就遙遙在望。
端午佳節(jié)，探親訪友的人很多，城門口人來人往，車馬分流，顧家眾人排了好久的隊才進了城。
一入松江府城，顧家人就直奔東城區(qū)而去。貧者居左，富者居右，松江顧氏的宅邸就坐落在東城區(qū)最富裕繁華的一片街巷里。
顧家府邸側(cè)門外，顧開禎等人將車馬停在此處，又步行到正大門，把拜帖和禮單遞給門房，這才正好衣冠往里走。
門房將拜帖略略翻看了一下，就回身小跑著高聲通傳：“華亭縣大房二老爺來賀端午！”
朱漆的大門氣派恢弘，府內(nèi)布局規(guī)整，端方有序。進得門來只見處處雕梁畫棟，飛檐斗拱，遠處的亭臺樓閣依稀可見，小道旁奇花異草樹木幽深，一條溪流自花木深處蜿蜒而過，匯入旁邊立有假山的池子里，傳出潺潺的水聲。
一路上顧云霽都在感慨松江府城的繁華非華亭縣可比，此時見了顧府內(nèi)的富麗堂皇，更襯得華亭縣顧家的寒酸了。
一個衣著錦繡，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笑著迎出來：“哎呀老二，好幾年不見了，也不說多走動走動，父親想你可想得緊吶?！?p> 顧開禎笑著拱拱手：“大哥安好。愚弟這不是帶著妻兒來看望你們了嗎?！闭f著，又轉(zhuǎn)身對著顧云霽三人道，“快，來見過你們大伯?！?p> 三人上前見了禮，顧開禮這才仿佛看見顧云霽兄弟幾人似的，挨個拉著看了看，親熱道：“喲，這就是我那幾個侄兒吧，長這么大了！個個都是一表人才??！”
“大伯聽說了，云霄你考中舉人了！一次就中，才十九歲，不簡單吶！今后可要更加努力，早日考個進士出來，光耀我顧家門楣啊！”
“瞧瞧云霖，眉眼標致，身材勻稱，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真是跟你爹年輕時一模一樣！”
“還有云……云霽，對！都這么大了！你小時候大伯還抱過你呢！”對這個沒什么印象的侄子，顧開禮連他的名字都快記不清了，一時半會連句像樣的夸獎都想不起來。但他好像絲毫不在意，拍拍顧云霽的肩頭，一副特別親熱的樣子。
顧云霽眼角抽動，臉上掛起標準的假笑，敷衍地應(yīng)和了幾句。他覺得顧開禮簡直熱情過頭了，沒見過幾面的侄子被他說得親近得跟什么似的。早聽說這位當(dāng)同知的大伯八面玲瓏，在官場上迎來送往十分自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幾人邊說邊笑，往正廳走去。
正廳內(nèi)，一個頭發(fā)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端坐上首，這正是顧氏族長顧正德。
受過顧開禎一家的禮，顧正德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顧云霄身上：“聽聞霄兒此次恩科鄉(xiāng)試得中，考了第幾名?。靠梢熬?yīng)今年的會試？”
顧云霄上前恭敬道：“回祖父的話，孫兒考了第三十七名，正準備著進京考會試?！?p> 顧正德捋著胡須咂摸了一下，三十七名，不算高，但勝在一次考中，又年紀尚輕，天分不錯，將來大有可為。思及此，他又說：“可有你做的文章？拿給老夫瞧瞧。”
顧正德致仕前官至太師，曾主持過好幾場科考，在官場浸染了一輩子，眼光毒辣老道，考生水平如何，他一看便知。
顧云霄將早就準備好的文章遞上去，顧正德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直言不諱地說：“嗯，見識不錯，但筆力還有些稚嫩，考鄉(xiāng)試沒問題，要是會試……機會不大?！?p> 顧云霄道：“孫兒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只是想著會試在京城舉行，天子腳下，總歸是不同的，下場去考一考，就當(dāng)增長見識了，便是不中，也沒什么。”
顧正德點點頭：“嗯，多積累經(jīng)驗也是好的?！闭f到這，他又想起了什么，“我記得今年主持會試的是戶部侍郎趙知雄，他在廣平府當(dāng)通判的時候老夫還是他的上官，也算有點交情。這樣吧，過會兒老夫給你寫張?zhí)?，你到京城之后去拜訪一下他，摸清主考官的脾氣喜好，于科舉還是很有助益的。”
聞言，顧云霄大喜，跪下磕了個頭：“孫兒謝過祖父?！?p> 顧正德很愿意提攜上進的后輩，擺擺手說：“你是我顧家子弟，這沒什么。好了，時辰差不多了，開席吧?！?p> 男女分席，眾人依長幼秩序依次落座。顧開禎兄弟幾人陪著顧正德和二房老太爺顧正律一桌，顧云霽則在角落里和小輩們一桌。
席上，顧云霽幾次想夾菜都被對面一個藍衣青年擋著筷子搶先夾了去，他忍了好幾次對方仍不收斂，正要發(fā)作，顧云霄卻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悄聲說道：“這是大伯的嫡次子顧明安，伯母一向偏疼他，性子有些霸道，忍忍吧，別惹事?！?p> 顧云霽斜了藍衣青年一眼，咽下這口氣準備繼續(xù)吃飯。
顧明安見狀輕嗤一聲，意有所指地對著旁邊人道：“你看這條鯉魚，這樣瘦小，游過了幾條石縫就仿佛覺得自己中了舉了不得了了，巴巴地跑到那些越過龍門的親戚面前炫耀，殊不知一頭扎進了漁人的漁網(wǎng)中，生來就是作他人盤中餐的命?！?p> 這話里話外分明就是在影射顧云霄，顧云霄不想對方如此不給他留臉面，氣得臉色發(fā)青。旁邊的顧云霖聽了這話更忍不了，筷子一撂，站起來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顧明安！你說誰呢！”
顧明安不急不緩，優(yōu)哉游哉地說：“誰接話就說誰?！?p> 顧云霄壓下心底的火，扯著顧云霖的衣裳按著他坐下，好聲好氣地說：“明安堂兄，你怕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們一家今天來就是為了和祖父、伯父他們共度端午，沒有炫耀的意思。都是一家人，沒必要這樣說吧？”
顧明安不屑地往后一仰，嫌棄道：“誰和你們一家人，臉真大。幾年沒來往了，不過中個舉人就巴巴地跑過來攀親戚，難怪是庶出，見識短淺?！?p> “你們就該學(xué)學(xué)我那知趣的三叔，同樣是庶出，人家就知道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奉賢縣，才不會湊上來給人找晦氣。哪跟你們似的，舔著臉往人身上貼。舉人而已，有什么可高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話說得難聽，場面一時尷尬，不知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