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在賽道上了。
這是年柏宵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事。
等他反應過來這件事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已經到了鹽堿地的盡頭,換言之像是走到了窮途末路。
事情是在二十多分鐘前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最開始是起了風沙,沙粒打得車窗啪啪作響,又蹭著車身刺耳得很。
但年柏宵沒把這風沙放眼里。
這三天賽事比下來,他們吃的沙子比平時的鹽都多。
鹽堿地這邊的賽道都是賽車手們走過的,所以年柏宵指的死亡谷挑戰(zhàn)也就是指這段路。
至于深入死亡谷也不是年柏宵的初衷。
自打上了賽道后,年柏宵就有意試探陸南深,不輕易超車,哪怕超車也會做到滴水不漏地再落后,然后再佯裝奮力去追,有幾次近乎是要蹭上前方的車尾了。
幾番下來,年柏宵便發(fā)現(xiàn)了端倪,為了驗證結論,他加大油門,正打算反超,卻見前方的車也加大了油門。
呵,年柏宵嗤笑。
決定不跟他耗了,再度踩了油門。
可正決定彎道超車呢,外頭的風沙陡然成浪,朝著車頭這邊就卷了過來,鋪天蓋地的,遮了天際深處唯一那點晦澀不明的光。
年柏宵這么多年賽車什么架勢沒見過?
可這么突然的沙浪他還真是聞所未聞。
恍惚間他看到前方的車子像是脫離了賽道,趕忙鳴笛提醒。
但陸南深像是沒聽到,車子越行越遠。
年柏宵見狀趕忙去追,卻又是一陣漫天襲的沙浪,足有數(shù)丈高,細細塵灰甚至都卷進車子里來,嗆得他直咳嗽。
等沙浪刮過,他正要踩油門,下一秒就猛地換成剎車。
車子在原地竄了一下就驟然停住。
周圍風沙四竄,沙石在天地間高矮起伏的蝕石中穿梭、嚎叫,宛似來自幽冥。
年柏宵坐在車里,死死盯著前方能一眼通天的鹽堿灘,后脊梁竟生生蜿出一片涔涼來。
前方的車,不見了。
我去,什么情況這是?
他剛才沒眼瞎,陸南深的車的確就在他前方。
年柏宵在車上足足能怔愣了半分多鐘,等反應過來后趕忙下了車。
風沙還在,所以視線能及的盡是渾濁,壓根看不見車影。
年柏宵扯了脖子喊,“南深陸!”
回應他的只有沙沙的風聲。
一個大活人好端端的失蹤?
年柏宵不信邪,扭頭上了車,決定開著車子到處找找,哪怕找到天涯海角也得把那小子找到。
但心里也突突,尋思著那小子可別一根筋真進了死亡谷吧,真要是出了事他難辭其咎啊。
畢竟是他揪著人家賽車的,當然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他聽說那小子的背景不簡單,到底有多不簡單他也沒深打聽過,一旦真捅了馬蜂窩……
那就相當于給他大哥打斷他腿的機會了。
秉承著千萬別被打斷腿的原則,他也勢必要找到那小子。
年柏宵一個油門踩下去,也顧不上鹽堿地多廢車了。車窗落下邊開車邊喊,再時不時鳴笛。
幾嗓子“南深陸”叫出去總覺得怪怪的,后來反應過來了,糾正了喊法——
“陸南深!”
喊幾嗓子就能嗆幾嗓子的沙子,嗆得年柏宵直咳嗽。
“艸!”他狠狠咒罵一聲。
這是他回國這幾年學得最正宗、最博大精深的精粹之言了。一個在國外都很少把“shit”掛在嘴上的人,學會了這個字后年柏宵都覺得自己升華了,是能地地道道融入本土生活了,誰人還敢說他是ABC?
鹽堿地空曠,日沉之后尋方向就更難,好在兜兜轉轉的年柏宵終于看見了那輛車。
有那么一瞬間年柏宵沒第一時間上前,只是先將車停了下來,距離陸南深那輛車兩三米的距離。
他之前也跑過沙漠賽道,像是這種地方再遇上極端的天氣遇上海市蜃樓很正常。
仔細觀察了一兩分鐘確定不是幻影,年柏宵才下了車。
看見陸南深的這一刻,年柏宵都恨不得血祭蒼天,謝天謝地他的腿斷不了了。
陸南深倚著車臉而坐,一腿舒展一腿曲起,胳膊搭在膝蓋上,從居高臨下的角度來看他的腿都老長。
他沒理會年柏宵的上前,就目視前方,狀似悠閑狀似專注。
年柏宵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前方除了風沙就是風沙,看不清風沙背后是什么??珊芸炷秋L沙就形成了小小的風暴,卷起了數(shù)不盡的沙粒。
“還不走?”年柏宵見他不著急不著忙的倍感不解。
陸南深沒收回視線,一手捻著沙粒把玩,輕描淡寫地說,“卷不到咱們,別緊張。”
卷不到……嗎?
年柏宵就,眼瞅著那卷風暴漸漸地移向他們,甚至都能感覺沙粒刮臉上的刺痛感,然后……然后就移走了。
嗯,風暴移走了,晃點了他們一下就朝著相反方向去了。
年柏宵嘆為觀止,看了看漸行漸遠風暴又看了看陸南深,再看看風暴。好半天,“你……”
是兼職做了氣象工作者嗎?
陸南深不用抬眼瞧也能知道他此時此刻的神情,懶洋洋淺笑,又往后靠了靠,似乎找到了更舒適的姿勢。
“我啊,能呼風喚雨。”
這話說出來年柏宵就譏笑了,“給你能的!”
“嗯,這句表達不錯?!?p> 年柏宵眼瞧著天色晚了,再耽誤下去怕會徹底迷失在這片鹽堿地里,便沒跟他瞎貧,催促陸南深趕緊開車跟他走。
豈料陸南深說,“現(xiàn)在走你走不出去,開車也就是瞎轉悠,浪費時間?!?p> 年柏宵沒明白什么意思。
陸南深似乎懶得解釋,朝著身邊示意了一下,“坐吧。”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坐呢?
……年柏宵坐下來了。
同樣是兩條大長腿,自然又瀟灑地一盤,他問陸南深,“要做什么,我們現(xiàn)在?”
陸南深的目光就一直伸向遠方,“等?!?p> “等什么?”救援?
陸南深想了想,嘴角似有似無地彎起,“等……神明出現(xiàn)吧?!?p> “你戲弄我?”年柏宵不悅,扭頭盯著他。
陸南深這次移開視線了,轉頭看著他,臉上倒是可認真了,“普及一下,戲弄是書面語,你可以說你耍我?或者,你玩我?我個人覺得‘你玩我’更貼近你此時此刻的心情表達?!?p> “你玩我?”
“嗯?!?p> 年柏宵一揮手,不悅,“小爺不是女人!”
陸南深:……
行吧。
決定轉移話題,“你都在鹽堿地轉了好幾圈了,能找到我尚且是你的運氣,所以就以不變應萬變吧?!?p> 年柏宵也明白這個道理,在這種地方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發(fā)現(xiàn)迷路后的理智喪失和心態(tài)崩塌。
但是等等,什么叫他在鹽堿地轉了好幾圈?
“我轉圈你知道?”年柏宵反應過來。
然后,他就聽陸南深很欠揍地回了一個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