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懸而未決的小事很快有了動靜。
皇帝來了嘉獎的旨意,王府上下都在準備著,殷貴妃來的書信說,讓在落雪前回京。
就要到離別的日子了嗎?
段拂易站在廊下,看著四方的天,湛藍的天空浮著幾多云。
她頸上的紅痕已經淡去,略施些粉便能蓋住,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醫(yī)官瞧了好幾遍,也沒拿出個法子來。
宋祁為了這事,眉頭整日都擰著舒展不開,反倒是她自己,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冬卉看見廊下的人影,小步走上前低聲說:“夫人,衙門來人,說是已經把王九媽拿住了?!?p> 段拂易回過頭,眸光一閃,快步走出門去,冬卉急忙去屋里拿了帷帽往上趕。
“夫人,先戴上吧!”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過頭,比劃了半天,冬卉才反應過來:“我立刻去叫上小引和蒙文高?!?p> 出了內院,王二和孟軻已經等在了外頭。
王二急忙走上來陳述:“夫人,我們的人每日都在回春樓附近看著,今日午時,見王九媽出門去了當鋪,想就是拿那塊玉去換,守著的兄弟機敏,立刻將人扣下報了官府,如今是人贓并獲了?!?p> 一行人風風火火去了府衙,被人攔在了門外。
王二高聲道:“這是肅王殿下的庶夫人。”
守門的官差急忙放行。
王九媽已經被壓在堂前,上頭坐著的大人穿著藍色官袍,是個臉生的,瞧見旁邊的人叫他“方大人”。
方大人吩咐人搬來椅子,段拂易安然坐了上去。
驚堂木一拍,堂下的人一震,聽得大人嚴聲道:“堂下之人,你可知盜竊他人財物,該當何罪?”
王九媽腦袋還空著,直到小吏將那裝著冰花芙蓉玉玦的盒子捧到面前帶著帷帽的女子面前,她才反應過來。
“小民不曾……”
“大人說錯了?!彼脑挶荒桥由磉叺逆九驍嗔恕?p> “何處說錯了?”
冬卉福身,站到王九媽面前,端在腹前的雙手交疊,舉過頭頂,正聲道:“是偷盜御賜之物?!?p> 方大人驚得往后一靠,王九媽直接嚇得目瞪口呆,反應了半晌才急忙磕下頭。
“小民不曾偷盜過什么御賜之物啊大人!這玉……這玉是那位貴人用來買我樓里的姑娘和雜役的。”
她指向段拂易,卻立刻被冬卉呵責住:“住口!”
冬卉轉身,面向方大人拱了拱手:“回稟大人,這盒中之物,乃是十八年前外邦進貢,時兗國長公主誕下雙生子,皇帝陛下大喜,特將此物賞賜給了長公主剛出生的女兒。”
她微微偏向段拂易,“也就是我們夫人。”
方大人更加錯愕,他不過是個剛升遷上來的小官,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面。
“你……你家夫人是長公主的女兒?”
“正是。”
段拂易向方大人點了點頭,即便戴著帷帽,也可以猜想到這些人的神色。
“既然是御賜之物,我家夫人自然格外珍視,又怎么會用來換一個煙花女子呢?更別說什么小雜役了,這東西是前些日子就失竊了的?!?p> 王九媽還抱著幻想,跪著趴向段拂易腳邊:“貴人,這就是你……”
“行了,偷盜御賜之物,是砍頭的罪過,方大人目光如炬,定能斷清次案。”
聽到要砍頭,王九媽慌得四下探尋,眼淚鼻涕一應都留了下來,她此刻也看明白了。
“貴人為何要陷害我!為何?。 ?p> 直到看到一旁的小引和蒙文高,又急忙站起身朝他們走去,“就是他們,就是他們?!?p> 眼看著她要過來,小引急忙將蒙文高護在身后。
她雖離開回春樓有些時日,骨子里卻還是怕王九媽的。
因著剛被賣到王九媽手里時,她性子烈,王九媽看她樣貌好,覺得是可造之才,沒少親手教導。
如今王九媽一走近,那單薄的肩膀忍不住顫栗,心頭直發(fā)毛,就如溺水之人一般窒息。
忽然,她眼前閃過一道黑影。
看清時,孟軻已經擋在了她身前。
王九媽被嚇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方大人,當時正是他同我去官府領的赤券?!?p> 孟軻冷冷道:“是我去的。”
王九媽似看到了一線生機,看向方大人:“大人,你看他已然承認了,那塊玉當真是這位夫人給我的?!?p> “非也,那日是我花了些銀子,買了小引姑娘和蒙文高?!?p> 方大人疑惑:“你為何要買這二人?!?p> 孟軻微微回過頭,從小引的視角,恰好就看見他小半張臉,下頜線分明,挺鼻薄唇。
唇瓣一張一合間,冷得可以凝結霜雪的聲音緩緩流出:“姑娘買來自己用,那小孩買來討好主子,淮陽縣主簿可以作證?!?p> 小引探出頭回道:“確實是這位小哥買的我們,未曾聽說過有什么玉。”
這些點點滴滴,讓王九媽頓覺的通體生涼。
“我有人證!我院中的打手都曾見過,是這位夫人說的要拿玉換人!”
冬卉冷笑一聲:“是嗎?我家夫人前些日子傷了喉嚨,如今半句話都說不出,王府的醫(yī)官皆可以作證,和你與你說的拿玉換人?再者,你院中的打手都是你的人,說話自然向著你,如何可以取信?”
“你們也都是她的人,說的話又如何可信?”王九媽反駁道。
“非也,孟侍衛(wèi)乃是肅王殿下的貼身侍衛(wèi),食朝廷俸祿,至于小引和蒙文高,也是剛從你處贖出不久,這些怎么算得我們的人?”
“你……”王九媽氣得語塞。
她是風月場所昏慣了的人,自知胳膊拗不過大腿。就要心灰意冷之際,面前的婢女莞爾一笑,施施然道:“不過,我家門房說,并未見過王九媽,只見過一個一個駝背的高個男人,私混進過府里?!?p> 這話遞得再明顯不過,便是再蠢笨的人,也曉得如何接。
王九媽急忙跪下,聲淚俱下:“是,是我放才說了慌,這玉是我院里的嚴管事給我的,許是……他許是偷來的也說不定!”
這一通事情攪得方大人頭暈目眩,立即吩咐道:“去,將嚴管事拿回來?!?p> 段拂易抬手掩在唇邊,輕呼了口氣。
冬卉立即會意,對著方大人福身:“如今案情明了,我家夫人也乏了,就先回去了?!?p> 方大人起身,攤了攤手。
“大人不必送,只有一事,”冬卉聲音放低了:“我家夫人與殿下成婚多日不曾有孕,不想造下殺孽,這些人雖犯的砍頭的大罪,大人判刑時還請松泛些?!?p> 這也是段拂易對他倆最后的一點善念了。
說完,她已站起身,領著冬卉走出了衙門。
帷帽下,那張白皙的臉上久違地露出一絲松愜。
下午有人來報,說嚴管事偷盜御賜之物,被判了杖責七十,流放三千里。王九媽縱容奴仆,私自買賣圣物,判杖責二十,徒刑五年。
小引興致勃勃說:“他們好歹主仆一場,可為了活命,在堂上互相攀咬得如虎狼一般,看彼此的眼神就好像天大的仇人?!?p> 王二嘆道:“也算是老天開眼,惡有惡報了。”
如此,在明州諸事才算完全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