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管事為何總要為難蒙小哥?”冬卉發(fā)問。
小引眉頭一皺:“文高有一個同齡朋友,先前常常從小門進來看望他,我見過一兩回,樣貌生得比樓里的月娘還要美,嚴管事見了便起了邪念,卻總被文高攪亂,便記恨在心,常常因為一些小事打罵他?!?p> 段拂易想起在楊自千府看到那具少年的尸體,雖然已經(jīng)沒了生氣,也能認出是在紀府見過那個俊美的布衣少年。
剛一張嘴,疼得眉頭緊蹙,才想起來自己喉嚨有傷。
“主子,你寫下來?!倍芤姞睿⒖踢f上筆。
段拂易提筆寫了三個字,冬卉當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走到孟軻身前,用僅二人可聞的聲音吩咐。
夜里,小引同冬卉并排躺著。
她翻身時,看見冬卉睜著眼睛看著她,“睡不著嗎?”
“嗯,我現(xiàn)在還覺得像做夢一樣?!?p> 冬卉伸手捏了一下她臉,疼得她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現(xiàn)在還像嗎?”
小引嘿嘿笑了兩聲,說:“不像了。”
想起來白天在回春樓后院,她又說:“我白天瞥了一眼,那個木匣子里的玉真的好美,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美的玉,都不曉得要怎么還夫人的恩情了?!?p> “以后總會有機會還的?!?p> “我還是覺得,那個王九媽每日掙著姑娘門的皮肉錢,她和那個嚴管事一樣,手里哪里沒有幾條窮人的命,那么好的玉,給她也太可惜了。”
冬卉閉上眼,嘴角帶著笑:“不可惜,惡人總會有惡報的?!?p> 一夜的好夢。
次日天氣忽然就冷了,出了屋子凍得直叫人縮脖子。
早晨天還不亮,屋外站著個人影,冬卉興沖沖出去,剛叫了句“張內(nèi)侍”,才發(fā)現(xiàn)來的是凌云,后面還跟著孟軻。
凌云事情多,他歷來說話也簡潔:“冬卉姑娘,這幾日怕不太平,殿下讓孟軻過來跟著夫人,還有這些?!?p> 他遞過一個木托盤,里頭放著一件疊好的青色鶴氅,和一個雪白的小瓷瓶,未等冬卉開口,他又繼續(xù)說:“今日午時要在衙里審楊自千,殿下設(shè)了屏風,夫人想去看的話過去就可以了?!?p> 冬卉接過東西,二人點了點頭,凌云便離去了。
梳妝時,段拂易幾欲說話,嗓子卻如生扯開一樣疼,冬卉看不下去:“主子,別勉強自己了,先好生養(yǎng)一陣子吧。”
又說了早上凌云來的事,銅鏡中一張臉,臉色有些奇怪。
用完早膳后孟軻來了。
“夫人,屬下昨夜已讓人悄悄給楊自千遞了消息?!?p> 段拂易點點頭。
過堂前宋祁事務繁多,上午還是抽空過來看了一趟。
雖降了溫,他外頭卻只加了一件薄薄的立領(lǐng)對襟衫,迎著風闊步走進院子里時恰好,碰著段拂易帶著冬卉和小引出門去。
“阿姐要去哪里?”
段拂易微微福神,冬卉立即說:“回稟殿下,夫人是想去看看蒙文高……就是昨日買回來那個?!?p> 宋祁瞟像她頸間系著的絲帕,目光有些沉:“傷得很重嗎?”
他原以為段拂易當即就能走,應當不會傷得太重,現(xiàn)下發(fā)現(xiàn)她竟然連話都說不出,登時愧疚起來:“是我的疏忽?!?p> 剛說完護著她之類的話,第二天就將她置于險地,這話實在太不讓人信服了些。
段拂易遞給冬卉一個眼神,冬卉福神緩緩道:“夫人的意思是,殿下不必憂心,醫(yī)官說了沒有大礙的?!?p> 宋祁眼中有些詫異,見她微微點頭,笑道:“好在有冬卉姑娘?!?p> 因午時要開堂,這一面匆匆就道了別,他原想著午時同她一起去衙里,見她著急出門,也沒有勉強。
段拂易見著蒙文高,他臉色蒼白,看上去還是虛弱。
小引同蒙文高說明原委,瘦弱的少年頓時泣不成聲,許久才平復下來。
門房備著兩輛馬車,分作兩頭,走出門時,外頭日光正盛,寒意稍稍消減。
到了府衙,外頭圍滿了人,張德榮等門口,將段拂易和冬卉從后門領(lǐng)了進去,進門時,她將王二安排在了外面等著。
屏風后擺了一把玫瑰椅,一個小圓凳。
張德榮退了出去,冬卉接過段拂易的披風,主仆二人依次坐下。
不多時,驚堂木一拍,威武聲響,楊自千及其仆人鄒管家被押上堂來。
“這……我們家老爺也是一府參軍,即便要審也應刑部來審,堂上是何人?”鄒管家嘴硬地問。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可看清堂上是何人?”
楊自千抬起頭,頓時嚇得后退幾步,一臉驚恐:“你……你是誰?”
正堂之上,宋祁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相看。端坐在正中的人一身青色官袍外,卻披著件赤色蟒紋披風,他身后架上,規(guī)矩放著一卷明黃色圣旨,上壓官印。
男人雙手交疊,舉過頭頂:“我乃察院監(jiān)察御史呂杰文,奉天子命,掌管監(jiān)察百官,巡視南方十三府,糾查州縣官吏,整肅刑獄事?!?p> 楊自千低下頭,腦中迅速轉(zhuǎn)著,忽而抬起頭:“你我同掌監(jiān)察地方之責,直屬御史臺,你審我,本朝恐還沒有這樣的先例?!?p> 呂杰文冷哼一聲,低頭看向楊自千:“論品階,我自然不如楊大人,就是不知陛下的圣旨,有沒有審你的資格?”
眼瞧著躲不過這一風波,楊自千側(cè)目,恰好看見王二領(lǐng)著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繞過人群,走向屏風后。
來人正是孟軻,他注意到了堂下的目光,瞟了一眼,拿起手中疊的四四方方的文書晃了晃,似漫不經(jīng)心一般。
楊自千眼里卻頓時冒出光來,仿佛瀕死之人窺見一線生機。
他五體伏地,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顫顫巍巍道:“下官從實招供一切罪責,并……”
目光抬起,快速掃過一眼屏風,恭敬對著堂上之人:“檢舉明州刺史吳中彧中飽私囊,借災斂財一事!”
此刻紀府外,一個瘦弱的少年敲響了門環(huán)。
開門的小廝見他有些臉熟,卻又想不起究竟是誰。來紀老這些讀書的小孩,也有百八十人,不少都是這樣的年紀。
“小哥是要找誰嗎?”
“請哥哥通報一聲,我是談光意的朋友,來找紀老的。”
“談光意?”小廝眸光一轉(zhuǎn),似乎想起來了是誰,笑答:“談小哥許多日沒有來了,紀老今日教汪家的小哥時還提起他呢?!?p> 蒙文高臉上空白了幾秒,垂下眼:“他日后,再也沒有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