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弓沒有回頭箭。沈時宜知道自己年紀(jì)小,又是女孩子,天然的不被人信任。所以,她若是想做什么,只能憑著一股意氣埋頭往前走,千萬不能拖延。
否則,一句從長計議,到最后,可能連付叔都不會跟她走,而是勸她別沖動,等少東家回來。
眼下,老付帶著一班對沈家熱血未涼,義氣猶在的老伙計,卯著勁兒將冬貨庫存全部裝車,當(dāng)然,他們幾輛馬車根本不夠,此時不是沈家當(dāng)年開疆拓土的時候,那會兒,沈家車隊最巔峰時,有上百人,現(xiàn)在,還在津門的值得信任沒有二話的老伙計,只有他們幾個,所以,他們找可以信得過的車隊雇傭過來,一起裝車,總算是在午時前,裝車完成。
“石頭,周掌柜走了,柜上的錢我都收攏起來,這些給你,權(quán)當(dāng)日常的開銷,鋪?zhàn)泳徒唤o你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我不在乎你每天做多少生意,只要求你每天開門關(guān)門,讓旁人知道,咱們沈家還在,你能做到嗎?”
鋪?zhàn)永?,一般會留一些零錢,沈家綢緞莊作為東南街上數(shù)得著字號的鋪?zhàn)?,流水錢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沈時宜將柜上的銀票收起來,將零碎的現(xiàn)銀留給石頭,看著面前的石頭,鄭重的交托到。
小伙計石頭的臉上,盡是被托付的堅定,“東家放心,我能做到!”
他不再稱呼沈時宜二小姐,而是跟著老付叫沈時宜東家。他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會辜負(fù)東家的信任。
“好了,守好家里,我們走了,快則兩個月,慢則三個月,待我們回來,沈家就會重新熱鬧起來!”
沈時宜拍拍石頭的肩膀,轉(zhuǎn)身坐上付叔的馬車,往北城門而去。
石頭目送車隊消失在街頭,臉色堅定的回到鋪?zhàn)永?,從今天開始,他要守好家里,等東家回來。
遲則生變,盯著沈家綢緞莊甚至沈家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先是沈兆坤帶著全家出城去京都,讓眾人一頭霧水。還沒有人想清楚,沈兆坤是當(dāng)了逃兵,還是去搬救兵的時候,沈家老二更狠,一個女娃子,竟然當(dāng)機(jī)立斷,帶著沈家的庫存的冬貨和沈家的老伙計,消失在津門。
“眼睜睜看著即將到嘴的肥肉飛走了!”
暗中,有人捶胸頓足。
“算了,沈家留一個女娃子帶著冬貨出城,誰知道路上會不會碰倒劫匪,最后人貨兩失。那可是山海關(guān),竟然也敢闖!說不定剛出關(guān)就喂了黑熊了?!?p> 有人不懷好意的揣測。
此時的沈時宜,正裹著付叔給的狗皮襖子,坐在馬車車頭,往一片白茫茫的關(guān)東而去。
“小東家,當(dāng)初雇咱們的時候,可說好了,這次出門,一人五十兩,咱們才拋家舍業(yè)的跟小東家出的山海關(guān),如今咱們已經(jīng)按照約定出了關(guān),您是不是先付一半的錢,安一下咱們眾伙計的心?否則,這再往下的路,咱們就不敢保證,能不能跟著您走下去了?!?p> 當(dāng)日沈家老伙計急火火的去車行雇車隊,陳阿力貪圖高報酬,什么都沒有弄清楚,便跟著沈家伙計出了津門。沒想到,在路上他們才搞明白,本以為沈家在津門也算是有字號的人家,沒想到,沈家人全跑光了,只有一個女娃子帶隊走關(guān)東。
車隊伙計們合計幾天,終于在出關(guān)這天忍不住了,讓車頭兒陳阿力出面,跟沈小姐談判。
先付一半車費(fèi),自然是壞了規(guī)矩,但是他們一路辛苦,總不能白受罪,最后打水漂吧?
眾車隊伙計,隱隱站在陳阿力身后,看向沈家的小東家。
老付見車頭兒反悔,當(dāng)即就要站起來跟陳阿力掰扯,沈時宜卻拉住了擋在身前的付叔,走到陳阿力跟前。
“我聽付叔說過,陳頭兒是津門車隊中,有名號的,凡是你們經(jīng)手的貨物,必然保證最后毫發(fā)無損的交付出去,路上也任勞任怨,從沒有臨時漲價的情況出現(xiàn)過。”
津門是個貨運(yùn)大港口,車隊,苦力,不在少數(shù),競爭也十分激烈。
付叔當(dāng)初去雇傭車隊時,就是選的有口碑的車隊,否則,他們老的老,小的小,還帶著大批貨物,還是不要出津門的好,容易尸骨無存。
陳阿力聽到小東家開口,心下不知為何,仿佛吃了一半的定心丸。
就像他們一開始認(rèn)為的,沈家在津門,是叫的出字號的。他們這些泥腿子,平日里若是有機(jī)會,靠在沈家綢緞莊名下,就算是熬出頭了,不用再四處找活兒干了。
但是這一路上,他們心下愿景落空,原來雇傭他們的,不是沈家的東家沈兆坤,而是沈家二小姐,一個半大女娃子。
落差之下,難免人心浮動,擔(dān)心沈家倒臺,拿不到沈家許下的高額報酬,這才跟主家當(dāng)面對質(zhì)。
沒想到,沈家二小姐雖是女娃子,但是絲毫沒有怯意,而是大大方方站出來對峙說話。
就這一下,就讓陳阿力放下了一半的心。
“哪里?!?p> 陳阿力被沈時宜大大方方的當(dāng)年夸贊,忍不住拱手回應(yīng)。
沈時宜接著說到,“想必諸位也是聽說過沈家的字號,才會跟著我這個二小姐出關(guān),而沒有當(dāng)即便返回津門。”
沈時宜眼睛看向陳阿力,和他身后的眾車夫,“既然諸位選擇跟我出來,就不妨信我這一次,跟我走到底,我雖年幼,但是說話算話,若是這次出門,達(dá)到預(yù)期,諸位的車費(fèi),都翻一倍,若是達(dá)不到預(yù)期,每人五十兩的辛苦費(fèi),我還是掏的出來的?!?p> 眾車夫聽到沈時宜許諾,當(dāng)即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起來,五十兩不是小數(shù)目,他們也都是津門討生活的普通人,若是能翻一倍,自然是天降餡餅,但是,這小東家說話靠譜嗎?眾人有些懷疑。聽說沈家家業(yè)艱難,不然,也不會讓她一個小姑娘出面。
就在眾人懷疑之時,沈時宜再次開口,“沒錯,沈家綢緞莊,如今正處在生死存亡的時候?!?p> 沈時宜明明白白,大大方方的說出來沈家的處境,反倒是讓私語的眾人不再交頭接耳。
沈時宜的眼睛看向眾人,不閃不避,“沈家綢緞莊積壓的貨品不在少數(shù),若是這次出門,沒有達(dá)到預(yù)期,貨物清不出去,沈家綢緞莊,恐怕就不會再涉足津門布匹的大宗生意,而是安安穩(wěn)穩(wěn)做些零售的生意,養(yǎng)家糊口罷了?!?p> 沈時宜說到不再涉足大宗生意,聲音有些低沉,但是隨即聲音又高亢起來,“不過,即使是養(yǎng)家糊口,憑我沈家的字號,就是養(yǎng)家糊口的小生意,也足夠付諸位的辛苦費(fèi)的,諸位不必?fù)?dān)心?!?p> 說到這里,沈時宜聲音變得輕松,“實(shí)在不行,沈家還有東南街上的鋪?zhàn)?,三進(jìn)的大宅子,咱們都是津門知根知底的人家,你們知道我,我也聽說過你們,所以你們放心,我跑不了的。就是我年紀(jì)小,你們可能不放心。”
敲打的話說完,沈時宜接著像是給自己吹牛一般說到,“不知道你們見過創(chuàng)立沈家字號的沈老夫人沒有,小妹不才,從小天賦異稟,被老夫人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也就是跟你們,我說句實(shí)話,我父親,怕是連我三成的本事都沒有。所以,如今我把父親打發(fā)去京都的姨奶奶家,讓他去給在京都做官的姨夫拜年,我自己則留在津門,帶著沈家的綢緞莊走出困境?!?p> 一個穿著狗皮襖子的雪團(tuán)一般的小姑娘,說著吹牛的話,剛才有些緊張的氣氛,瞬間消弭,眾人此時,只覺得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