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慈寧宮同太后吃了午膳,下午就是和江瀲一塊陪太后打葉子牌,顧云魚剛上手時還不會打,摸索到后面基本上是熟門熟路了,雖然不敢說大殺四方,但至少可以保持個有來有回。
她記得江瀲前世挺會玩牌的,便掀了眼皮看她,不出意外地看見她嘴角抿著笑,很有分寸地贏牌輸牌,一臉游刃有余。
嘖,這個人精。
顧云魚不自覺也帶上了笑容,心里莫名感到溫馨。
本以為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但現(xiàn)在看來,也不是那么陌生。
打個葉子牌的功夫,太后被兩個八百個心眼子的孩子哄得喜笑顏開,心情舒爽地賞了對冰種飄花的玉鐲子給她們倆,一邊拉著一個道:“哀家有了你們兩個可人兒,日子過得舒服極了。”
江瀲笑得得體,吉祥話一句接著一句:“能讓娘娘舒心,是臣女三輩子修得的福分。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我對七殿下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吶。”
顧云魚聽得起來一身雞皮疙瘩,偏偏在太后面前要端住,她只能柔柔一笑,跟江瀲做一副好姐妹相:“是啊,我瞧鄉(xiāng)主面熟,像是夢里見過一般,想來是早有緣分。”
兩人你來我往的,其樂融融的,太后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和江老夫人,就差拍手叫好了。
最后江家兄弟讀完書,一起用了晚膳,四人人結(jié)伴回去休息。
幾個宮女挑著燈籠,簇擁著貴人們回屋,顧云魚和江榆生并排著走在一起,她心里有鬼,頗為不自然,又不方便突然走開,只能目不斜視地同江瀲說話。
江榆生注意到她的躲避,微微挑眉,嘴角噙著一股玩味的笑。
他沒有惹到這位七公主吧?怎么感覺自從第一次見面,她就不太待見他。
她看也不看他,背部肌肉繃緊,脖頸僵直,顯然很緊張的模樣。
顧云魚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頭皮一陣一陣地發(fā)麻,跟江瀲說話都不小心磕巴了兩下。
“殿下?”江瀲敏銳感知到不對,細思了一下剛剛談?wù)摰脑掝},沒發(fā)現(xiàn)什么雷點,就更加不解了。
顧云魚搖搖頭,靠近了她些,企圖躲開江榆生的視線:“沒什么,嗓子有些不舒服。”
慈寧宮建設(shè)輝煌,但太后提倡節(jié)儉,因此一路都沒有點燈,宮女的提燈只夠照亮前路,她臉上的表情倒是無人得見了。
江瀲自然不會胡攪蠻纏地追問,只是留了個心眼,待到和哥哥弟弟分開之后,她聽見耳邊傳來細微的松氣聲。
江瀲:喲,果然有問題。
不會是對哥哥有意思吧?
江瀲心里八卦著,迫不及待想要到光亮處觀察顧云魚的神色。
進了??翟?,顧云魚的臉也清晰了起來,江瀲偷偷打量了下,卻瞧不出什么羞澀來,還被她反問:“阿姝在看什么,我臉上有東西嗎?”
從前在生意場上,顧云魚和江瀲都是變臉的一把好手,人前人后兩副面孔,在商界的老狐貍精中混得如魚得水。
不過江瀲的體質(zhì)有短板,道行再高也掩不住容易臉紅的缺點,無論是尷尬、害羞,還是難堪,她一上臉就下不去。不像顧云魚,說起鬼話來臉不紅心不跳……
除了在江榆生面前。
那小子生來就是克她的,在他面前,她所有的偽裝就像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今晚他肯定是故意的。
顧云魚暗自磨了磨牙,在心里給他記了一筆。
有沒有記憶都這樣克她,真的是,上輩子有仇是吧。
江瀲莫名品出了些殺氣,但又好像不是針對她的,腦子里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好奇怪,總不能是恨她哥吧。
另一邊,回到福祿苑寬衣沐浴的江榆生大大打了個噴嚏,皺著眉刮了刮鼻子:“誰在念叨我。”
似乎想起某人,不由得輕笑一聲,眼中神色閃爍晦暗。
七公主,一個本該死在大火里的人,竟然活了過來,還給?;庶h遞了推倒阮家的梯子。
如今太后保了她,但蘭嬪就不好說了,只有真的鬧出人命,才能拿到更多擊倒阮貴妃的籌碼。
應(yīng)該就是今晚了,蘭嬪會被毒蛇撕咬而死,全身潰爛,無藥可救,?;庶h再伺機而動,順理成章地指出罪證,前朝后宮聯(lián)合拔起阮家這棵大樹,卻不想阮家狗急跳墻,竟然直接反了……
不過沒關(guān)系,他已經(jīng)在宮外安排好了人手,阮家就算是反了,也翻不起前世那樣大的風(fēng)浪。
江榆生的眉眼在水霧中變得朦朧,他微微笑了笑,清逸風(fēng)雅的氣質(zhì)中竟有些許陰鶩。
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扳緊了浴桶,青筋暴起。
他為了這一天,可是籌謀已久了。
前世從阮家造反的那一日起,戰(zhàn)火紛飛,山河破碎,百姓民不聊生。
周邊的北漠和南蠻乘機而入,大雍一時間腹背受敵,更何況內(nèi)亂不止,各諸侯大發(fā)國難財,直接劃地為王,往常榮耀的王朝如大廈傾覆,支離破碎。
衛(wèi)國公府所有人都為大雍戰(zhàn)盡了最后一滴血,他看著親人一個個染血倒地,睜圓了眼睛,再也無法開口。
江家所有人,死不瞑目。
他的妹妹江瀲被送去北漠和親,給了大雍一些喘息之機,弟弟在前線死守,被阮家十萬大軍群攻而死,頭顱掛在城墻上日曬雨淋。
從此江家只剩他江榆生一人。
他瘋了,徹底瘋狂,單槍匹馬殺進了阮家駐扎的大營里,一劍了結(jié)了阮南漢的性命。
被萬箭穿心時,他竟感覺不到一絲痛苦,渾身只余解脫。
倒在地上時,眼前如同有走馬燈一般,將往日的溫馨一一掠過。
他突然有些懊悔。
不應(yīng)該這樣沖動,應(yīng)該要和叛賊死磕到底的。
可是他真的好累好累。
家破人亡,國家四分五裂,唯一的妹妹瞞著他跑去和親,到現(xiàn)在都不知生死。
太痛苦了。
就這樣結(jié)束吧。
閉上眼的那一刻,眼中突然閃過強烈的紅白亮光,他猛地睜眼,卻回到了五年前在慈寧宮小住的日子。
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