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昭臺殿君臣初議婚
昭臺殿外,臨賀郡王蕭正德被冬日的冷風(fēng)一吹才平靜下來,剛才已經(jīng)是汗透重衣了。
“殿下的膽子也太小了,跟大丞相沒說上幾句話,就是司馬子如那個老朽就能把你嚇成這樣?”侯景在他身后看著蕭正德猛吸了一口氣漸漸又呼出來,然后調(diào)勻了氣息,接著立于玉階上向遠處眺望鎬池對岸的風(fēng)景。
“我不是怕司馬子如,可誰不知道他是大丞相摯友?他的話就是大丞相的話。公說的輕松,你若是不怕大丞相,何必那么俯首聽命,不敢有貳?”蕭正德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侯景也譏諷道。
侯景卻一點也沒生氣,反大笑道,“我就是喜歡殿下這般不口是心非的人?!笔捳码m性子浮躁張揚,但絕對是個聰明人,聽了侯景這話心里猛然一驚,看著侯景走過來。
直到侯景近前,蕭正德又左右一瞥,見旁邊無人,才低語道,“公慎言,恐有大丞相耳目?!?p> 侯景咬牙道,“大丞相倒也罷了,豎子高澄才最可恨。借父之余蔭,賴以天子姻親,身居高位頤指氣使,把別人都不放在眼里,若是有一日大丞相不在,我必不放過這個鮮卑豎子。”
蕭正德暗松口氣,似是而非地勸道,“公當(dāng)忍則忍。忍一時則安,過后的事另當(dāng)別論。若是有一日能像長安那位‘大丞相’一般才能解了今日之恨,否則若像是賀拔岳,白白遭忌,別說解恨,連自己性命都不能保全?!?p> 侯景偏頭看看蕭正德,若有所思,一頓才道,“殿下真讓人佩服,心思竟如此曠大,將來必非常人?!笨粗捳掠謫柕?,“這么說,梁天子也遣使去長安示好了?”
蕭正德嘆道,“那倒沒有。此大丞相,彼大丞相,哪個都不是常人,長安那一位更是心機深重。況且現(xiàn)在鄴城朝堂已是那個紈绔公子的天下,總要比長安那一位心狠手辣的要強吧?聽說出帝便是被他毒死的?!笔捳抡f起這些道聽途說的宮掖秘聞來倒是勁頭實足。
侯景卻句句都往心里去了,更把心里原本對宇文泰的態(tài)度重新掂量了一番。也嘆道,“沒想到大丞相都不敢做的事,他倒敢做?!睊侀_這個話題又道,“殿下帶著溧陽公主來鄴城必有緣故吧?”
蕭正德瞧著侯景竊笑道,“公倒真是耳聰目明,一眼就認出來了?莫不是對我這侄女有意?”他的調(diào)侃讓人覺得似乎是把蕭瓊琚當(dāng)作籌碼,只要條件合適,便可以談婚論嫁。
侯景卻正色道,“吾有妻有子,并不惦記?!?p> 很少見他這樣的神情,蕭正德也正色道,“吾父皇帝陛下,吾弟太子殿下,莫不都寵愛溧陽公主。公既是眼明如電,難道看不出來她早就心有所屬?況且今日殿上高澄豎子之舉也足以證明,甚是將我這侄女放在心上吧?可若是真便宜了此豎子,吾實在是心有不甘?!?p> 侯景沒說話,他之前并沒有想到溧陽公主在南朝的梁國有這么重要。而這位公主同時在高澄心里也那么重要,這就太有趣了。
侯景似是與蕭正德說心腹事一般,近低語道,“殿下與我是舊友,吾一向念舊,就是對大丞相也必是始終追隨。況且,殿下為人爽直,我實在喜歡,如蒙不棄,愿為兄弟。”
蕭正德大喜道,“吾正有此意,既如此便可約為兄弟?!?p> 侯景又道,“既為兄弟,便可直言。汝父梁國皇帝既讓兄到鄴城出使,無非是想兩國結(jié)盟。兄難道不知?此大魏真正的‘天子’并不是新帝元氏……”侯景一邊說一邊看蕭正德的反應(yīng)。
“弟何出此言?”蕭正德不解地看著侯景。
“真正執(zhí)掌大魏的‘天子’正是大丞相,兄不知嗎?”這話說的已經(jīng)是驚世駭俗,侯景卻說的鎮(zhèn)定從容。
“弟慎言……”蕭正德急忙看看周圍。這里不是建康,他在這里沒有安全感。
“兄不必擔(dān)心,此處除你我兄弟別無他人?!焙罹坝值驼Z道,“在兄長面前當(dāng)直言主無愧對兄長之意。兄既要代梁與魏聯(lián)姻,便要做得漂亮,落得實處。與其讓公主嫁于新帝為后,實不如嫁于大丞相更有利。”侯景說的很慢,一邊說一邊看蕭正德。
“嫁于大丞相?這如何使得?”蕭正德大驚,“侄女年少,大丞相年老,如何能嫁?”
侯景看蕭正德大驚失色的樣子實在是想笑,努力忍笑甚是辛苦。好不容易忍住了又道,“兄長差矣。曹魏時吳國大帝之妹年少,劉使君年老,不一樣嫁得?英雄非以常人論之。難道大丞相算不得英雄嗎?”
這個理由一下子就把蕭正德說服了。確實,白手起家,苦心經(jīng)營,力克爾朱氏,肩扛大魏社稷的正是大丞相高歡。若說敬服,實在是讓人不能不敬不服。
“先帝和安定王是大丞相殺的,出帝是大丞相立的,新帝也是大丞相立的。大丞相說誰是天子誰就是天子,天子不過被大丞相置于掌中。就是高澄那個豎子,也要聽父親大人的。這大魏是誰說了算?就是大丞相。公主嫁給大丞相若是得寵,大丞相便聽命于公主殿下,到時候大魏就是公主殿下說了算,豈不是要比那個有名無實的皇后之位好得多?”侯景干脆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說出來。其實這些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多少是有點夸張,那就要看蕭正德信還是不信。
顯然蕭正德是信了,怔怔地在腦子里回味,顧不上應(yīng)答侯景的話。
“大丞相正值盛年,高澄豎子暫無繼任之機。若是公主成了他的嫡母,他也不得不尊之敬之?!焙罹敖又驼Z道。
“嫡母?”蕭正德一下子被打動了。
“難道兄要讓公主殿下給大丞相做妾室?”侯景反問。
“望弟賜教。”蕭正德已經(jīng)完全信服侯景了。
“兄細思之,”侯景仿佛是在全心全意為蕭正德謀劃。“大丞相的嫡妻,高澄之母,王妃婁氏,如今已年老色衰,況無外家之援,自然要為公主殿下讓位??墒歉叱蔚牡斟耸俏抑魃系拿妹?,公主殿下,怎么可能讓位于汝侄女?”
蕭正德至此已經(jīng)完全同意侯景的提議了。
只是侯景有些話沒說出來。若是溧陽公主蕭瓊琚真的嫁給了大丞相高歡,只高歡與元善見在君臣之間再難和睦。與高澄父子之間怕也生了嫌隙,再難彌補了。這才是他的真正意圖。
昭臺殿內(nèi)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氣。卻不知道昭臺殿外的密謀已經(jīng)影響了一些事情的走向。更不知道昭臺觀上的廊柱圍欄之間被牽涉的二人全然不知其情,倒也各有籌謀。
正午一過,日影逐漸西斜,明麗的陽光在冬日里貴重?zé)o比,而且如白駒過隙一般一縱即逝。等到天色黯淡下來的時候,北風(fēng)刺骨,原來鄴城的冬日真的比建康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瓊琚和高澄并立于昭臺觀的圍欄邊眺望著鎬池,比鎬池更遠的魏宮,比魏宮更遠的鄴城。蕭瓊琚此時此刻才在心里猛然醒悟,她和他永遠都不可能真的在一起了。并不是因為她有脫棄不去的家國,就算是她拋舍一切所有,也永遠得不到他。因為就算是她拋得下,他也是拋不下的。且不說為了她,他是否能狠心拋得下一切。就算是真的都拋舍了,他又是否能真的一心相待?那時候的高澄還會是現(xiàn)在的這個鮮卑子嗎?
高澄微微轉(zhuǎn)過頭來精致的濃眉眉頭微鎖,看著蕭瓊琚瞧著昭臺觀下的風(fēng)景專注的樣子。其實他心里真的很想留住她,只要他自信能待她如妻,有什么不可以呢?就算她是梁國的公主,他是魏國的大將軍,他自信能做到。
“殿下可愿意留在鄴城?”他帶著試探問道,其實他也很愿意在乎她的感受。
“大將軍是要收我為妾室?在鄴城事奉世子和嫡妃馮翊公主殿下嗎?”蕭瓊琚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高澄無嗔無怒地問道。
“何必如此任性?”不管事實是怎么樣的,又為什么非要說的這么不堪入耳。高澄轉(zhuǎn)過臉去不再看她,淡淡道,“殿下與我雖無名份,難道不是夫婦嗎?只要殿下愿意,在鄴城,我一樣可以讓殿下盡享尊榮……”他實在忍不住,又轉(zhuǎn)過身來,輕輕走到蕭瓊琚身邊,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頜讓她看著自己?!拔乙欢〞跄阍谛拈g。”
蕭瓊琚看到他一雙美麗的綠眼睛里滿是期盼和詢問,幾乎就要心軟了??伤呀?jīng)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了,心間最真的一點情思曾經(jīng)會不計后果地騰涌而出,但也許就那么一次,以后便再也找不到了。畢竟時過境遷,終究會被凡塵俗事糾纏而陷于其中。
“好。如果大將軍真心留我在鄴城,就請大將軍稟明魏主,請魏主遣使臣到建康請我祖父梁國皇帝陛下下旨和親?!比绻娴囊麄冊谝黄?,那么就讓身為梁國公主的她給自己的祖父梁國皇帝、父親梁國太子一個交待。至少她的和親是有意義的,可以利通南北,也算她不枉為蕭梁宗室。
高澄一怔,沒想到蕭瓊琚有這樣的提議。坦白說,在他心里這提議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圍。不知怎么,眼前忽然閃過綠衣少女在清冷的月光中,綠萼梅下吹笛的樣子。他脫口回道,“斷然不可!”
蕭瓊琚看他目中一閃而過的飄忽迷離已經(jīng)失望了。狠心推開他的手嗔道,“大將軍待我之真心究竟在哪里?如果本就無心,何必還談什么真心?”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殿下留步!”高澄哪里容她負氣而走,一個箭步上來一把便將她拉回懷中,薄怒道,“你怎么如此任性?置夫君于何地?什么叫和親?為什么非要自己背上如此重負。我盡心待你還不夠嗎?”
蕭瓊琚剛要掙扎爭辯,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她立刻便伸手推高澄的胸口,想掙脫出來,以免有人看到,落了口實。但高澄偏是不放手,似乎成心就是要讓人看到梁國公主就是他的人。
“殿下。”腳步聲近了,人卻沒出現(xiàn),似乎有意不愿相擾??蛇@是羊舜華的聲音。
高澄和蕭瓊琚都是心頭一顫。兩個全都緩緩松了手。
“魏主自覺失禮,請公主殿下重新到殿中相見?!毖蛩慈A的聲音又輕又緩,一點也聽不出來她剛才都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蕭瓊琚大驚,原來她已是身份暴露了。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若有所思地看了高澄一眼便向玉階處走去。
高澄大步趕上來,在她耳邊聲音極低地道,“既為夫婦,你便是我的人,永生永世。”說完他拋下蕭瓊琚先向玉階處走去。
只是沒想到,一轉(zhuǎn)彎處在殿內(nèi)便看到了羊舜華正立于此處。她和蕭瓊琚是一樣的男裝打扮。高澄一眼看到她冷若冰霜地正看著自己不由得便腳步一緩。只見她的男裝英氣實足,比起蕭瓊琚別有韻味。只是他心里還是強自把持著只是若無其事地瞧了她一眼便從容鎮(zhèn)定地離去了。
昭臺殿內(nèi)早已不是剛才亂糟糟的情景了。
高澄走到殿門處便聽到樂聲已起。這樂聲忽然喚起了一種他熟悉的記憶,讓他由不得便緩步進入殿內(nèi)。殿中情景頓時讓他眼前一亮。大殿正中,一個白衣女子正翩然而舞,長袖翻飛,身姿如柳,他一時看不清楚她的臉,便一步一步走近去。
殿內(nèi)諸魏臣似乎也都被這美妙舞姿所吸引,個個都摒息而視,全然忘情。
這時忽聽新帝元善見在御座上面大聲喚道,“大將軍來得正好?!?p> 高澄立刻便收了綺念走上來。
沅汰原創(chuàng)
盼某人出來的那個,看到了吧?某人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