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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第五十二章:君臣和濟共謀社稷(二)

  皇帝元善見攔住了世子妃元仲華,笑道,“妹妹勿急著去?!庇窒蚋叱涡Φ?,“孤早聽說大丞相此女與左仆射太原公高洋是雙生兄妹,且慧黠異于常人,又溫良恭儉讓。既是至親,妹婿可使其來見孤。”

  其實皇帝這一提法實在太奇怪了。本身以天子之身不告而至,微服至臣下府第之中,已經(jīng)是不合禮儀規(guī)制的行止。而更要公然見一未婚的女郎就更不應該了。高遠君是門閥貴女,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但是連世子妃元仲華都聽出來了,皇帝看似無禮的要求其實是一種試探。所以元仲華心里一緊,下意識地看了看夫君高澄。

  元善見笑看著高澄,等他作答。

  高澄卻一時不答,而且目光回避。

  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高澄身上。

  高澄抬起頭來,慢慢回道,“陛下加恩,敢不從命?”輕輕巧巧八個字,好似春風化凍一般。

  這個答案太意外了,元善見幾乎以為聽錯了,他其實是豁出去天子的顏面準備再次受挫。沒想到得到了高澄如此明白的暗示。

  林興仁也大感意外,不敢置信地暗窺高澄。

  高澄卻一句話不再多說。

  元仲華最是開心,在高澄身邊低語道,“夫君,妾去吩咐人請妹妹來謁見天子?!?p>  冬日時一過正午不久天色就暗下來。尤其是剛剛晴朗了沒一會兒的天氣又漸漸涌上烏云,眼看著將是晚來天欲雪,未進晡食日色已昏暗。書齋里雖然點了燈,但究竟不如白日明亮。

  皇帝元善見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當時謁見的情境。

  其實高遠君的心情遠比任何人都復雜而波瀾起伏。

  謁見并不是正式的,自然沒有唱贊之儀。奴婢打開了書齋的門,高遠君在一片默然無聲而略有緊張的氣氛里走了進去。被引著走到里面,于燈光中看到有位極年輕而頗儒雅的公子踞上座而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自己的大兄大將軍高澄侍立在側(cè)。那么這位年輕的公子想必就是皇帝元善見了。

  以往因為聽得多了,總想皇帝是父兄之傀儡以為必是懦弱庸聵之人。沒想到今天見了大大出乎意料,她能一眼就看出皇帝是深沉內(nèi)斂的人,絕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泛泛之輩。這倒讓她驚訝了。

  元皇帝元善見一眼看到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如云般飄然而至。這讓他心頭一暖,仿佛在陰雨連綿的天氣里忽然晴了天,看到了太陽初至。他是第一次見高遠君。其實他早就知道大丞相的這個女兒貌不甚美。

  忽然想起昭臺殿初見梁國溧陽公主蕭瓊琚的情景,此時仍然歷歷在目。大概一生一世也只有這么一次動心吧?而眼前這女郎只能說中人之姿,看起來像是個沉靜而難親近的人,但給人篤定可靠之感。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是希望突至的感覺??赡芩荒芤曀缙拮樱谴筘┫嗟呐畠?,大將軍的妹妹,最好不過的是像是個中主宮的皇后。

  自然不會有什么過多的問詢。因為不過要的是見或不見的形式。當暗示傳承之后,雙方各自心里明白,其實見和不見也就沒什么兩樣了。

  天色徹底暗黑了,書齋里只剩下皇帝元善見和大將軍高澄。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用膳上。

  元善見心里夙愿得償,其實又說不出來是什么心情,悲喜莫名之間只覺得似乎搬去了心頭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高澄陪坐在側(cè),與皇帝一起對酌而飲,這完全是脫略形跡的事。

  “妹婿今日成全孤,孤銘記在心,徐有后報?!痹埔妼@個未來妻兄今日格外遷就。如今事已諧,以后他也是高澄的妹婿。不管他們中間有多么復雜矛盾的感情,畢竟又多了此一層關系。

  “陛下的心思臣都知道,”高澄也話說得坦然?!俺即鹘^無辜負之處,若陛下來日待皇后如同臣待公主,臣一定皆盡所有尊奉圣主,絕無二心?!逼鋵嵥睦镆彩菦]把握的,也曾經(jīng)在一瞬間覺得這事是不是做錯了??偛幌胱屆妹煤烷L姊一個下場。但實際上此刻已經(jīng)沒有了后悔的可能。

  “妹婿過慮了?!痹埔妶?zhí)爵不再飲,忽然嘆道,“酒甚苦。”

  高澄卻將自己的酒飲了,笑道,“苦酒也須自飲,苦與不苦外人又如何得知,也不必讓人盡皆知?!?p>  元善見把玩著玉爵,看著里面濁酒,笑道,“孤甚是羨慕妹婿。若孤還是清河王世子,只愿日日詩酒射獵,還有何不足?”他抬起頭,看著高澄,笑得有點勉強,有點苦,“若連清河王世子都不是,生在尋常人家,妹婿該呼我為兄。妹婿豪俠任性,其實孤心里也甚是喜歡……”

  這個話題高澄從來沒有想過。若他不是大丞相高歡的兒子,他只是個普通良家子,會不會也像父親一樣奮臂起于懷朔,步步經(jīng)營以至于今日?還是會過另一種平常人的生活?他沒想過,是因為從來不可能。

  “是陛下過慮了。既知不可能又何必去想?”高澄的語氣里也微有感慨?!氨菹录葹樘熳樱M不是該存心于祭祀、征戰(zhàn)之事?日日憂于己身,憂之所思,反是加諸于身,陛下還是不必存心于此?!?p>  元善見頗是玩味地看著高澄,“祭祀、征戰(zhàn)自有妹婿代孤用心,孤只要憂自身之性命便是。”

  高澄緊緊握著面前酒爵,過了一刻笑道,“陛下這么說,臣百口莫辯。臣只想扶保社稷,安定天下。真到了天下安定的一日,臣情愿辭歸鄉(xiāng)里,也如陛下所想,日日詩酒騎射,豈不快哉?”

  元善見終于大笑而后飲盡爵中酒道,“妹婿的本心也和孤一樣。”

  高澄卻收了笑道,“臣知陛下的艱難,陛下可知臣的艱難?陛下但坐朝堂之上,人人以天子禮尊陛下,名正而言順。臣雖蒙陛下圣恩輔政于天子,暗里卻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置臣于死地。臣既蒙恩,自當盡心效命于陛下,所行之事無一不是為大魏社稷著想,甘愿以己之身制衡于阻社稷之人,以身赴死而不悔。早與陛下結(jié)為姻親,今更晉身于外戚,圣恩如此隆厚,臣高澄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恐負了陛下所托。若是還有人疑臣之心,臣實在是痛心不已……”

  高澄說著竟至于聲音哽咽,落下淚來。

  元善見一向只見慣了大將軍威風八面,跋扈驕橫,從未見過他如此示弱。正因為從前的高澄過于強勢,所以元善見才存了戒備心,時時想著自保。如此一示弱,讓元善見覺得既驚訝又有趣,又看他哭得情動,難免就起了憐惜心。

  元善見起身走過來,撫著高澄的背勸慰道,“妹婿的難處孤也知道?!痹捠沁@么說,其實從前他并不覺得高澄有什么難處。他是無天子之名卻有天子之權,若說他有難處,豈不可笑。但剛才聽他說的話,元善見又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不然高澄不至于如此失態(tài)痛哭。又勸道,“孤授權柄于妹婿也是心甘情愿。若是誰敢為難妹婿,孤第一個就不饒他?!闭f著又拍高澄的背。

  高澄感激涕零,長跪仰視元善見,一雙極美的綠寶石般的眼睛里晶瑩閃爍,看得元善見也要失了魂。別說男子,就是女子也沒見過美到如此之人。高澄泣道,“今日子惠只當自己為一良家子,當兄長也只是一普通人。有兄長如此體貼入微,子惠日后為兄長身死也毫無怨言?!闭f罷以弟之禮便拜。

  其實元善見的年紀比他還小。但高澄這番話及這一禮倒讓他心潮起伏不平。同時又覺得長久以來的胸中塊磊頓時舒解了。

  不了解情況的人對一切還渾然不覺,而但凡心明眼亮的人都看出來,皇帝元善見和大將軍高澄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默契,兩個人的關系空前的協(xié)調(diào)。大將軍一改往日跋扈之風,甚是恭謹;而皇帝則前所未有地信賴大將軍。今日的皇帝不管大將軍做什么,都會說對都會說好。

  看到這個變化的人有些為數(shù)不多而足夠心機精明的似乎是已經(jīng)窺到了一些端倪,只是冷眼旁觀并不明說。暗地里大將軍早就開始調(diào)兵遣將,準備徐圖西進了。大將軍行事極為機密,所以并沒有多少人能窺到其中的秘密。

  前朝內(nèi)宮唯一關心并始終專注于大將軍高澄身上的人居然是宮內(nèi)的中常侍宦官林興仁。其實在大將軍府中那夜,他雖未能陪侍在皇帝之側(cè),但是回宮之后皇帝元善見無意間提起高澄那日言語行止?;实劭畤@時林興仁心里卻一直都不肯相信高澄是真心向皇帝示好。

  不日之間,事事俱備,只待時機便要一觸即發(fā)了。

  鄴城風雪突降。

  北風強勁,將大雪后的鄴城吹得寒冷無比。夜色漆黑,一輛裝飾華麗的牛車在原本人流摩肩接踵而現(xiàn)在幾乎不見人跡的大路上向著大將軍府的方向緩慢而行。

  大將軍高澄擁狐裘于車中假寐。渾然不覺冷,隨著車身行進的節(jié)奏而微微晃動身體。支肘于身側(cè)的矮幾,手扶著太陽穴。像是睡著了,其實細看便能看到他眉頭微蹙,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為難的事。

  突然一匹馬不知從哪里斜刺里沖出來,極快地沖到了高澄的牛車前攔住去路。但馬上的人騎術很好,很恰當?shù)赝A讼聛?,沒有沖撞到高澄的牛車。御者盡量輕緩地也停住了牛車。

  車里的高澄直起身子,并沒有暴怒。他自然知道,沒人敢不要命地沖撞他。

  這時簾幕掀起,御者回稟,“郎主,孫騰將軍在外面?!?p>  高澄有點意外,向外面瞟了一眼,果然看到孫騰立于雪地,揖禮大聲道,“大將軍,孫騰求見?!?p>  高澄微微點頭。

  這時御者放下簾幕。高澄并沒有著急立刻出去。他揉了揉有些發(fā)痛的太陽穴,這才好整以暇地下了車。

  然而也就是這一刻的功夫,等他下了車外面卻是情景大不相同。

  第一眼看到的是竟然不是孫騰。一個綺年玉貌、白衣長袖的舞姬正立于雪中看著他。舞姬身后也是一乘牛車,顯然她剛剛也是在牛車里的。舞姬見高澄下了車,她的神情也在一瞬意怔了怔。想必是沒有想到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看起來如此年輕,甚至比她的年齡還小。更沒想到大將軍生得傾國傾城,若論貌也同樣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

  舞姬低下頭來,雖衣衫單薄卻在雪中跪拜。

  高澄瞟一眼地上的舞姬,看看孫騰,唇角略一彎道,“龍雀果真如此愛白纻舞?”

  孫騰卻直言而回道,“大將軍誤會,下官不愛白纻舞,是揣度大將軍有此一愛。”

  高澄沒說話。在他心里一直有個跳白纻舞的人。這個人不總出現(xiàn),雖然她的影子疏疏淡淡,但總也不會消失。而他卻不常想起她,因為只要一想到她,總會伴隨一些他不太愿意去回憶的事。

  他任憑舞姬跪在雪地里瑟瑟發(fā)抖。

  “龍雀可找到女兒了?”高澄閑閑地問道。

  孫騰沒想到高澄還惦記著他的女兒曾在幼年間走失的這件事。尋找女兒是孫騰一直持續(xù)而極盡所能的事。為此事所導致的后果也曾觸怒過大丞相高歡。但是唯有世子高澄一直在這件事上放任他。

  “大將軍惦念,下官感激不盡。只是……只是她還沒有消息?!睂O騰聲音略有些低沉。

  這個“她”字讓高澄心里有點愧悔一閃而過。

  “用心了?!备叱慰戳丝吹厣系奈杓?,慢慢踱至她身邊,俯身伸出手將她扶起來。她的手冷得像冰塊一般,這讓他心里微微動了些憐念。“你不是為此而來的吧?”高澄毫不避諱地撫著舞姬的臂膀,看她容貌,一邊問孫騰。他感覺到舞姬已經(jīng)全身發(fā)抖,不知道她是冷是怕。他張開狐裘將她一起裹起來,摟住了她冰冷的身子??匆膊豢磳O騰一眼。

  “下官確實有要緊事。請大將軍到下官的府里去容下官詳述?!睂O騰回道。

  高澄這才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這時舞姬伏在高澄懷里,將頭枕于他肩上。

  他在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什么要緊事?”高澄心里瞬間已是數(shù)個問題出來了,表面看上去卻非常平靜,仿佛什么也沒想似的。

  “大將軍,濮陽郡公回來了?!睂O騰只說了這一句。

沅汰原創(chuàng)

大將軍就這么會演,其實只要用點心,籠絡元善見真的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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