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祭祖
午時。
待賈母等有誥命者進宮領(lǐng)宴完畢,坐著八抬大轎回來后。
賈府眾人皆列于寧國府正門前排班伺候,等賈母的八抬大轎到了門前后,并不停歇,由眾賈族子弟圍護著,自正門而入,經(jīng)過儀門、大廳,一直到暖閣前方落轎。
一路上皆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的朱紅大燈籠如同金龍一般點燃高照,氣度不凡。
賈母自暖閣下轎后,賈族眾人齊入宗祠。
賈氏宗祠位于寧國府西面的一套單獨院落內(nèi),黑油柵欄內(nèi)五間大門,上懸一匾,書刻“賈氏宗祠”四字,旁書“衍圣公孔繼宗書”,兩旁有一副長聯(lián),寫道是:“肝腦涂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償之盛。”亦是衍圣公所書。
進入院中,白石甬路,兩邊俱是蒼松翠柏。
月臺上設(shè)青綠古銅鼎彝等器,抱廈上懸一九龍金匾,上書“星輝輔弼”,乃先皇御筆。
兩旁對聯(lián)書道:勛業(yè)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子孫。
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zhí)钋嘭覍懙朗牵骸吧鹘K追遠”。旁邊一副對聯(lián)寫道是:
已后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俱是御筆。
正殿內(nèi),香燭輝煌,錦幛繡幕,雖列著神主,卻看不真切。
賈族眾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賈政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棕獻帛,寶玉捧香,賈環(huán)……醬油……賈菖賈蘭展拜毯。
青衣奏樂,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止退出。
眾人又圍隨著賈母至正堂,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
上面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
賈荇賈芷是草字頭輩最小者,以其打頭從內(nèi)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
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nèi)是各女眷,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
每一道菜(供品)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是長房長孫,所以只有他隨女眷在檻內(nèi)。
每賈敬捧菜至傳于賈蓉,賈蓉便傳于秦可卿,而后又傳于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于王夫人。
王夫人傳于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
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
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從玉者賈珍為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
左昭右穆,男東女西。
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
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nèi)外廊檐,階上階下兩丹墀內(nèi),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
鴉雀無聞,只聽鏗鏘叮當(dāng)金鈴玉環(huán)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靴履颯沓之響。
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
賈環(huán)位于賈族眾多子弟中,絲毫不顯眼,盡管悄悄打量他的人有不少,可他卻毫無所覺一般,低眉順目的順著大流行動。
等退出寧國府后,黑壓壓一群人又趕至榮國府,等候賈母的轎子落下,入內(nèi)。
而后眾人排著對進入,給賈母叩首問安。
賈母說了幾句祝福吉祥話后,眾人便退出,去廊坊下酒席上赴宴了。
賈環(huán)細眼看去,有不少賈族子弟,衣著有些寒酸,此刻忙著去廊下占座,忙了半天貌似就是沖這個來的……
出了賈母院落后,賈環(huán)低著頭,趁人不注意,繞過儀門,朝外走去。
這個時間,眾姊妹都在賈母身邊侍候著,賈迎春、林黛玉她們根本沒可能出來,剛才也只有互相看一眼,使了個眼色,卻沒有說話的機會,而賈政也在賈母屋內(nèi)陪奉著,走不開。
所以賈環(huán)便準備起身回莊子了。
過了儀門,剛出正門,就見李萬機等人已在街道拐角一側(cè)候著了。
賈環(huán)見狀一笑,正準備走過去,忽然卻聽身后有人在喊:“三叔,三叔……”
起初賈環(huán)還未在意,今日府上人口紛雜,什么輩分的都有,排行老三的不知有多少。
可隨著感覺呼喊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后,賈環(huán)眉頭微皺,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滿臉堆笑的一路小跑追來,看著他口呼“三叔”。
賈環(huán)聞言一怔,先點了點頭,也道了聲好,才來得及打量來人。
這少年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有些舊,不過倒還齊整。
笑起來滿臉陽光,還是個大帥逼,就是臉有點長……
“三叔,侄兒給您請安了?!?p> 少年看著比賈環(huán)高出一個頭,年紀也大出不少,可喊起三叔來卻一點都不違和,低頭作揖也不含糊。
賈環(huán)見狀笑的也很燦爛,溫聲道:“安,你是……”
少年見賈環(huán)居然這般好說話,還對他笑,心中頓時大喜,道:“回三叔的話,侄兒名喚賈蕓,住在西廊下……”
賈環(huán)聞言眼睛微瞇,再次上下打量了番眼前少年,心中有數(shù),而后呵呵笑道:“原來是五嫂子的兒子,回頭代我問你母親好。”
少年躬身道:“侄兒代母親謝謝三叔。”
賈環(huán)點點頭,道:“你找我有事?”
賈蕓聞言,有些緊張的笑笑,賠笑道:“三叔,侄兒聽說三叔如今做的好大的事業(yè),侄兒和母親說起來,都佩服的緊。不過侄兒想,三叔的事業(yè)這般了得,手下定然缺少忠心得用的人。三叔,侄兒如今也有十五了,正有一把子力氣,所以,想投三叔手下,尋個差事干干。”
賈環(huán)呵呵笑道:“想找差事,你去找二嫂……去找你二嬸啊。如今她管著家,手下的缺兒多。我那里不過小打小鬧,而且還離的那么遠,哪里方便做事?”
賈蕓臉上雖然依舊帶著笑,可聲音卻有些低沉了下去,道:“不瞞三叔說,侄兒也想去找二嬸,可侄兒又算哪個牌位上的,別說二嬸了,就連她手下管家的面輕易都見不得?!?p> 賈環(huán)聞言,皺眉道:“我記得你是近支啊……對了,你怎么沒去族學(xué)念書?”
賈環(huán)知道,賈家為了保證族中子弟的教育,特意開設(shè)了族學(xué),專供族中子弟讀書。
學(xué)里起初是不收學(xué)費的,不過后來漸漸的,開始有人給夫子送些束脩,再后來送束脩就成了潛規(guī)則了……
聽到賈環(huán)的話后,賈蕓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勉強,道:“回三叔的話,侄兒家中條件著實不好。父親早逝,母親還病著,所以……”
賈環(huán)聞言點點頭,再看了眼凍的臉色發(fā)青的賈蕓,又掃了眼他身上單薄的衣衫,道:“今兒不是說話的時候,后日吧,等初二的這個時候,你再到這里來尋我,到時候再說。別來早了,早了我也不得閑?!?p> 說罷,賈環(huán)拍了拍賈蕓的胳膊,穿過街道朝李萬機等人走去。
賈蕓留在原地,看著賈環(huán)雖然還幼小單薄,卻筆挺沉穩(wěn)的背影,不知該作何感想。
到底是敷衍,還是……
搖搖頭,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賈蕓搓了搓凍的冰涼的手,哈了口氣,又跺了跺腳,抬頭再看去,只見賈環(huán)已經(jīng)騎上了一匹高頭大馬,在兩個大漢的陪伴下,揚長而去了。
賈蕓想起之前眾人私底下議論的話,心里一陣苦笑,姨娘養(yǎng)的又怎么了?再是姨娘養(yǎng)的,人家也是大房一脈正經(jīng)的公子哥。
再看看他們,一個個倒都是太太養(yǎng)的,可那又能如何?
最近還不都是成日間盼著年三十和正月十五這兩天,可以到榮國府上給老太太磕頭,然后混一頓好吃的……
壞了!
賈蕓忽然一拍手,心道:只顧著說話了,桌上的肉菜想必要被那起子餓狼吃完了。
念及此,他哪里還顧得賈環(huán)會不會記得他的事,拔腿就往里跑!
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最重要,他還想著看能不能打個包,帶回去讓母親也嘗嘗。
正門的門子站在那里,目不斜視,雖然不曾攔下賈蕓,可眼睛里盡是鄙夷,淡淡的哼了聲……
賈蕓不知,其實賈環(huán)不僅記得他,而且還記得很清楚。
原因很簡單,因為賈環(huán)知道,高鶚續(xù)寫紅樓夢,其中相當(dāng)大的一個公認的敗筆,就是將賈蕓丑化。
實際上,根據(jù)前八十的描述,以及脂硯齋的批示,和眾多殘本的記載批注,賈蕓在賈府?dāng)÷浜螅粌H沒有落井下石,而且還仗義出手,獄神廟中探視被囚的寶玉和王熙鳳,最后,更是冒著大風(fēng)險從青樓中相救巧姐于虎狼之口。
王熙鳳女兒巧姐的判詞是一首叫《留余慶》的詞: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這里的恩人,普遍認為是受了王熙鳳二十兩銀子賞賜的劉姥姥,但筆者認為,還應(yīng)該加上賈蕓才是。
給劉姥姥銀子是扶窮,而給賈蕓安排差事則是濟困。
因為若沒有賈蕓冒死相救,巧兒最后也不能嫁入劉家當(dāng)媳婦。
知道忠義,為人又玲瓏八面,世事洞明,人情練達。
這樣的人,賈環(huán)覺得可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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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興趣的書友可以搜搜賈蕓此人,根據(jù)脂硯齋的眉批以及前八十回曹公的描述來看,賈蕓和醉金剛兩人都應(yīng)該是義薄云天之輩。
雖然可能市燴了些,沒有寶二爺那般志向高潔,但為人都是不錯的,一重義,一重孝。
所以在高鶚后續(xù)的四十回中,將兩人一寫成出賣賈家的小人,一寫成販賣巧姐兒的惡人應(yīng)該是不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