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姐姐
“二哥二哥，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按照正史來吧。野史……怎么聽著就不大靠譜呢？”
賈環(huán)連忙阻擋道，靠，野史，難道自己要聽《武媚娘秘史》來判斷嗎？
“哈哈哈！”
林黛玉三女聽到賈環(huán)的話，紛紛大笑起來。
賈寶玉則是狠狠的瞪了賈環(huán)一眼，恨鐵不成鋼似的，而后也搖頭苦笑起來，道：“罷了罷了，世間最多的不過都是些蠢物，我又何苦去做一些費心徒勞的事?！?p> 妥妥的世人皆醉吾獨醒，一派寂寞如雪的人生境界啊。
“說罷，你要聽哪一朝的史？”
賈寶玉興趣乏乏的說道。
賈環(huán)試探道：“那就從……從明末開始？”
賈寶玉聞言嘿了聲，道：“你倒是會挑，選的恰巧是我最知道的?！?p> “噗嗤！”
這次笑出聲的是賈迎春，不過即使笑，她也沒有其他人笑的張揚，拿著繡帕輕掩唇邊，看著賈寶玉道：“寶玉，你還真是……明末至今的歷史，和咱們賈家的起家史有什么區(qū)別？這你當然記得，不然老爺那里卻是說不過去?！?p> 同輩中要是換個人，賈寶玉聽了這話一定和她絮叨絮叨，理論理論。
可是對于賈迎春，賈寶玉雖然不大喜歡這個堂姐，卻也著實不愿傷害她。
“嘿嘿，二姐姐說的是?！?p> 賈寶玉對賈迎春笑道，坐在他旁邊的林黛玉也湊趣道：“你也有認輸?shù)臅r候?！?p> 只是讓賈寶玉奇怪的是，賈迎春雖然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么，臉上的笑容也黯淡了分。
賈環(huán)在一旁冷眼旁觀，倒是明白了幾分。
這賈迎春雖然性子黯弱，卻畢竟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女。
她也喜歡與姊妹們玩鬧嬉笑，只是她的處境造成了她如今的性子，使得她不敢主動去“招惹”賈寶玉、林黛玉這樣的紅人。
但如果是賈寶玉他們主動和她玩笑，她也是極喜歡的。
偏偏這些心里話她又沒法說給人聽，只能悶在心里。
而賈寶玉等人又不會他心通，平日里能為賈迎春做的最多也不過是以禮相待。
但在賈迎春的眼里，這卻不是以禮相待，而是對她“另眼相待”。
誰讓她是一個妾生的丫頭，還是沒有娘的孩子……
和世間絕大多數(shù)親人間的矛盾一樣，這是一個溝通不暢引起的問題。
前世賈環(huán)熟讀紅樓，在這部七十三萬言的煌煌巨著中，他最心痛的不是什么金玉良緣，也不是淚盡而亡的林黛玉，更不是悟透人生出家當和尚的賈寶玉，而是存在感非常低微的賈迎春。
她是一個美麗、善良、溫柔、沉默，而又可親的好女孩兒。
她很早就沒了娘親，生父賈赦和繼母邢夫人對她不管不顧。
到了最后，她卻因賈赦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的外債，被賈赦和邢夫人一起逼迫嫁給了孫紹祖。
只一年不到，就被這匹中山之狼凌虐而死。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粱。
這闕關(guān)于迎春命運的判詞，賈環(huán)每每讀之，都心痛不已。
好好的金閨花柳質(zhì)，卻被這那狗草的大同軍官孫紹祖給活活虐待而死。
前世心痛之事，今世，賈環(huán)發(fā)誓絕不會讓它發(fā)生。
看著臉色黯淡的賈迎春，賈環(huán)忽然靠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笑道：“二姐姐，別人都說寶玉哥哥最厲害，沒想到他卻聽你的話。這下可好了，日后他要是欺負了我，我就找二姐姐來評理，好不好？”
雖然論心理年紀賈環(huán)已經(jīng)是二十多的棒小伙兒了，再這么裝嫩實在讓人作嘔。
可他現(xiàn)在的身體只有七歲啊，如果還一直保持著二十多歲人的心態(tài)，那么日后的行為舉止就會讓人生疑，就會被當做異類，異類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所以，他要嘗試著做出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孩童應(yīng)有的舉止，便從當下開始。
……
賈環(huán)今年七歲，但因為平日里挑食，貪吃零食，導(dǎo)致營養(yǎng)不良，所以看起來跟五歲多的男孩兒一樣。
但瘦弱歸瘦弱，可是顏值高??！
絕對粉嫩粉嫩的小正太一枚，聲音更是正宗的童音。
此刻他仰著一張笑的和花兒似的小臉，目光透露著親切甚至濡慕的看著賈迎春。
這個場景，別說是平素里極其缺愛的賈迎春，就連備受寵愛的林黛玉見了，都有些稀罕起來，遺憾她怎么就沒有這么一個討巧的漂亮弟弟……
賈迎春原本就是一個小婢生的，而且這個小婢還不討賈赦的喜歡，生了賈迎春后，沒多久就死了。
別人都是子以母貴，可賈迎春卻是女以母賤，在賈赦和他的繼室邢夫人眼里，賈迎春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賠錢貨。
若非賈母天性喜歡漂亮女孩子，才使得賈迎春得以能在賈政這邊養(yǎng)大，她能不能活到現(xiàn)在都是一個未知數(shù)。
即使是在賈政這邊，早慧的她也明白，她只是一個近乎于陪賈母解悶的玩物一般的存在。
旁人待她，即使沒有指指點點，但多半也不會親近她。
賈迎春何曾遇到有人這般和她說話，何曾會有人求她給他做主？
又何曾有人用這般親近的目光看過她？
這一刻，賈迎春眼圈泛紅，激動的呼吸急促，卻僅僅的反手握住賈環(huán)的手，一字一句道：“好，環(huán)弟，日后有人欺負你，姐姐一定為你做主！”
這是賈環(huán)前世讀紅樓，關(guān)于賈迎春有一點淺見。
他以為，賈迎春之所以活的那么懦弱，是因為百無聊賴，是因為生活中沒有什么是值得她去堅守的。
她身上沒有什么責任，她甚至比趙姨娘還可憐。
因為趙姨娘就算活的再屈辱，她都不會主動去死，因為她心里有寄托，那就是她的兒子賈環(huán)。
為母則強。
但賈迎春在賈府里完全感覺不到親情，除了冰冷，也就是感受到一些同情罷了。
她所有的追求，不過是一處安靜平靜的所在，能夠過上平淡的生活，這個生活，無所謂富貴還是貧窮。
如果連這個條件都滿足不了，那么她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
而如今，賈環(huán)就主動給她制作一個寄托，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
賈環(huán)歪著腦袋，靠在賈迎春的膝蓋上，睜著一雙烏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嘿嘿傻笑。
賈迎春原本心暖的想掉淚，可現(xiàn)在看到賈環(huán)的傻樣兒，不由“噗嗤”一笑，嗔道：“憊賴小子?！?p> 賈環(huán)沒有多說，只是看著賈迎春那張溫柔可親的臉，輕輕的喚了聲：“姐姐?！?p> 只這一聲，就把賈迎春的心都快喊碎了。
……
一旁的賈寶玉三人就眼巴巴的看著這兩人唱大戲，心里個個都不是滋味。
賈寶玉心里不爽快的是，在賈府后宅中，在所有的雄性生物里，從來都是他獨占鰲頭。
幾乎所有雌性生物都是圍著他轉(zhuǎn)的。
在他之前可能還有一個賈珠和賈璉，但賈珠早逝，賈璉又已經(jīng)長成大人，尋常也不耐煩在后宅里待。
所以，打賈寶玉記事起，他就是賈府后宅女兒國的國主。
哦，對了，還有一個賈珠留下來的兒子賈蘭，可賈蘭性子古怪，不喜往人前湊。
而且，賈蘭幼年失怙，不是有福兆的人，這一點不討賈母的喜，寵愛自然不及賈寶玉。
綜上，賈寶玉是賈府后宅的絕對中心。
至于賈環(huán)，在今天之前，大多數(shù)人對賈環(huán)都是沒什么好感的。
雖然他的生母趙姨娘挺受老爺賈政的喜愛，可是那也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
就趙姨娘自身的品性而言，那是眾人皆知的，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而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
自古莫不如是。
賈環(huán)想要子以母貴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形容猥瑣的小子對他來說都不會存在什么威脅。
可是，誰想到，一場昏迷，這小子居然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居然……居然這般死不要臉的討巧？
瞧瞧，別說素來沉默可親的賈迎春，就連向來對其他男人不假以顏色的林妹妹，此刻都怔怔的看著賈環(huán)，還有那個從骨子里讓人覺得淡漠的小惜春，居然也在看著賈環(huán)。
這讓賈寶玉心里頗為不自在。
不過，在看到他最重視的林妹妹收回目光，臉上的笑容也收斂去，似是不快時，賈寶玉心中大暢，心道終歸還是林妹妹最知我懂我，也看得出他才是世間少有的不俗之人。
這般一想，再放眼望去，嘿，一群俗人。
然而，賈寶玉卻不知，林黛玉不爽快，并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賈寶玉才是真正造化鐘秀之輩，她甚至壓根兒沒往這個小胖墩兒身上想。
她的確是難過，可她難過的是，賈迎春在賈府里雖然過的不太好，但她好歹是在自己家里，賈迎春雖然也沒有了生母，可她還有姊妹兄弟。
可她林黛玉呢，年紀幼弱，最憐愛她的母親逝去后，不得不寄宿賈府。
更悲傷的是，她連一個能和她相依為命的兄弟也沒有。
林黛玉素來自視甚高，可如今卻覺得她的命運連向來都瞧不起的賈迎春都不如。
唉！玲瓏剔透的玻璃心碎了滿滿一地。
水做成的林妹妹，又豈能不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