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來當(dāng)說客的。
宋澈這次一聲都沒吭。
皇帝也察覺了點(diǎn)尷尬。他說道:“赤焰可是很多人想要的,你父親當(dāng)初想要朕也沒舍得給?!?p> 宋澈又看了一眼他,悶聲望著腳尖。朝上秩序井井有條,他這個皇伯父也有閑心操心起了他的事。當(dāng)然,就是當(dāng)初朝廷還沒這么太平的時候他也沒少關(guān)心端親王府。宋澈咽了茶,抬起頭來:“武舉的事,皇上放心便是?!?p>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又搖起諸葛羽扇來搖了兩搖,說道:“明年正好建國一甲子,滿朝要大慶,到時候所有宗室子弟以及有誥命封號的女眷都要參加。你們王府到如今也沒個正經(jīng)主母,到時可如何是好?”
宋澈默了下,“那還在明年九月,至今還有一年多。”他可不認(rèn)為這件事到現(xiàn)在就需要張羅了。
“早倒是早。不過,端親王府卻至今都沒有王妃,到時候祭祀?yún)s是件讓人頭疼的事?!被实弁?,“按規(guī)矩,到時候太廟大祭,是由你父王母妃帶領(lǐng)宗人府的人主持,可是你母妃早逝,論理就得你跟你媳婦兒出面。要不,”皇帝湊近些,“朕著人給你挑個媳婦兒?”
宋澈額角有了黑線。
皇帝坐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趕緊成了親,生了兒女,看著你父親添了嫡孫,朕將來也才好對你的皇祖父皇祖母有個交待!你也知道你母親過世得早,你父親身邊就兩個夫人侍候著,她們是沒資格管你的婚事的,你這事兒,還真就得朕攬下不可了?!?p> 宋澈抬起頭:“我才剛進(jìn)衙門,正事都沒理清,不想成親?!?p> “借口!”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上次朕要給你指婚,你就說你才進(jìn)衙門,這回進(jìn)了都小半年了你還是這話,這么糊弄朕,你像話嗎!俗話說長兄如父,為了你父親朕打小就沒少操過心,好不容易等他成了親生了兒子,以為可以放心了,誰知道你母親又過世了!
“朕堂堂一國之君,本來精力都應(yīng)該全部放到國事上,結(jié)果到頭來朕操完了弟弟的心還得操侄兒子的心,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朕!”
皇帝沉哼著,臉色十分不好。
宋澈只得軟下來,望著桌面道:“我看別的王孫公子都是滿了二十才成親,端親王府還有郡王,并不愁子嗣?!?p> “你傻啊你!”皇帝拿扇子敲他的腦袋,“你父親就你這么一個嫡子,莫說難以找到合適的人勝任次妃,就是找到了,他也只有你這么個嫡子,你不成親生兒子,將來這世孫的位子又傳給誰?還是說直接讓你幾個弟弟上書請求改任世子?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嘛你!”
宋澈被打也不敢抬頭,悶聲道:“總之我不想這么急著成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皇帝冷哼。
“可我想找個我自己喜歡的!”宋澈脫口而出,說完之后一張臉已瞬間紅如豬肝。
“呵!”皇帝冷笑敲著桌子:“還喜歡的,那說說,你喜歡什么樣的?是天上的嫦娥,還是九天的玄女,只要你說的出來,朕都給你找過來!”
宋澈已經(jīng)臉紅到脖子根來了,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皇帝又冷笑:“說不出來朕就隨便給你找!”
“我雖然不知道喜歡什么樣的,但不喜歡什么樣的我卻知道!”他被逼急了,垂頭往掌心窩里擦了擦,然后站起來,“我的婚事皇伯父還請不要操心了,衙門里還有事,我先走了?!?p> 他匆匆施了個禮,逃也似的沖出了門去。
皇帝望著他背影,冷哼著抿茶:“德性!”
宋澈走出前殿,到了無人處,才在廡廊下停下來。
回頭看一眼身后,太陽斜照在玉階上,這宮殿越發(fā)顯得深沉滄桑。
他屈腳在階上坐下,輕輕吐了口氣。少年的背影烙印在落日逆光下,宮城的廡廊越發(fā)顯得肅靜。
坐了方有片刻他忽然又站起來,拐上左邊的廡廊飛快地往深處跑去。
廡廊盡頭是處天井,藤蘿層層披在假山石上,開著潔白的一片小花,一陣風(fēng)過花瓣落下來,將墻角一株兩人抱的銀杏樹腳鋪得如雪如霜。
宋澈走到銀杏樹前,伸手往樹干上一只拇指粗的小樹洞里一下下地扒拉。
樹洞里并沒有扒拉出什么東西,但他卻沒有停。仿佛目的并不在于扒洞里的東西,而在于靜靜干一件事這本身。
“世子?!比f喜停在假山石下,充滿憂慮地望著他。
他頓了頓,收手回過頭來。
“萬公公?!?p> 萬喜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兩步,傾著身子,半仰頭道:“又被催婚了?”
宋澈眼神又變得黯淡,垂下眸去。
萬喜道:“王妃過世也有十四年了,世子也有十八歲,也該成親慰慰她在天之靈了。成了親,便有個打心眼兒無微不至關(guān)心世子的人,你們一起共度春秋四季,一起共享喜怒哀樂,這是好事,世子應(yīng)該高興才是?!?p> 宋澈高興不起來,他側(cè)轉(zhuǎn)身去摳著樹皮,“王爺從來沒喜歡過我母親,卻又娶了她,我母親婚后沒有一天是快樂的,這樣的親成了有什么好處?母親從一而終,但他卻又納妾生子并不將我母親放在心上,我不想當(dāng)他那樣的人?!?p> 萬喜微頓,緩緩輕拍他的手背,“世上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p> 他沒吭聲,臉上全是倔強(qiáng)。
萬喜微微嘆息,忽而布滿褐斑的手又從袖子里摸出幾個物事,輕輕放到他手里:“剛才路過櫻桃樹下,順手摘了幾個。今年的櫻桃比往年的好吃很多,你嘗嘗?!?p> 宋澈看著躺在掌心里的櫻桃,眼眶泛紅地望著他笑了笑。
端親王雖然交代不能早退,但到了申時末刻,也還是準(zhǔn)點(diǎn)下衙了。
徐瀅等端親王走了之后麻溜兒地出門乘車回了府。
徐鏞和楊氏見她須全尾全地回來也才算松了口氣。解決了如廁這件事,剩下的總算好應(yīng)付得多了。
家里這邊也沒出什么事,一聽說徐瀅患了赤眼癥,個個如同避瘟疫一般到三房跟前就止步了。徐鏞卻是加緊了康復(fù)鍛煉,又著人去濟(jì)安堂跟余延暉討壯骨靈藥,拿藥的人回來,又手舞足蹈把余延暉的德性給學(xué)了一遍,惹來?xiàng)钍弦活D罵。
徐瀅回房換了衣,侍棋已經(jīng)在屏風(fēng)下等著了,遞了茶給她說道:“昨兒姑娘交代去打聽的袁家,倒是有些眉目,那劉員外家里的人說他們家確實(shí)是跟南城城隍廟后頭開鋪?zhàn)淤u成衣的袁家提過親,不過袁家沒答應(yīng)?!?p> 侍棋以為徐瀅打聽的是提親這事,著重說起來。
徐瀅聽說這袁家沒答應(yīng),心里卻是有底了。那日在戲園子樓上綠衣婦人也曾說過她家當(dāng)家的沒應(yīng)來著,看來十有八九就是這賣成衣的袁家了。
原先她還以為袁家至少是個財大氣粗的財主,沒想到不但不是財主,還是個做小買賣的掌柜。
袁紫伊前世仗著出身世家的名頭在京師耀武揚(yáng)武,簡直把她這個正牌公主都完全沒有放在眼里,沒想到這世不但混得做丫鬟的下場,而且還是個根本就沒有什么前途的小戶人家當(dāng)丫鬟!這個掃把星也有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你把袁家的地址詳細(xì)告訴我?!?p> 她喝了口茶,便半躺在躺椅上。
既然要裝病,那就得裝得像點(diǎn)兒,這一向自是不出門走動為最好了。
翌日早上從侍棋手里接過袁家地址,如期又到了衙門。
進(jìn)了公事房,龐杜二人便站了起來。徐瀅未加理會,走到自己位上坐下。今兒不是她輪值,端親王屋里的清掃不必他做。拿了茶杯起身去沏茶,對面一雙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龐煥捧起杯子,已麻溜兒地往茶臺去了。
徐瀅全程盯著他的舉動,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暗中投毒下藥的行為,瞥著他把茶接過來,又看著垂首立在案側(cè)畢恭畢敬的這二人,笑說道:“二位大人這么熱情,小生可有些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