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啊,把這附近的皮毛劃開,把翻折的狼肉移動……”
小孩抬起頭,看見本該一開始教課就變得嚴(yán)肅的巫師嘴角止不住的笑容,有些疑惑,卻沒有發(fā)問。
過了一會兒,巫師掏出了狼心,連忙把它放到一旁恭候多時的儲藏瓶里,拍拍手,對她說:“小孩,你看懂了嗎?”
小孩點了點頭,把目光投向了儲藏罐里那顆還在蠕動的狼心,不明白老師要那這種看上去毫無作用的東西干什么。
巫師咧嘴一笑,惡劣道:“你沒看懂我也不可能再來一遍了,除非你想讓我掏你的心…哦,你不是狼,沒勁?!?p> 小孩沒回話,只是看著巫師視若珍寶地抱著那個儲藏罐,如平時一樣地向宿舍樓走去。他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樣,扭過頭,兇狠地對小孩說:
“我不出來,你也別來打擾我,之后空的功課我回頭補上!”
小孩深深點了下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目光隱約了幾分,似乎對巫師態(tài)度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很是好奇。
宿舍內(nèi)。
格林把儲藏罐輕輕放在實驗臺上,拿出貼身放好的配料表,看向一旁被鐵鏈拴住的女尸,用一種世人難以想象的溫柔語氣說:
“親愛的,我來救你了,你等等我?!?p> 放好所有的預(yù)備料,巫師點燃熔爐,看著被自己加持過的鍋中翻涌的綠色汁液,取出生命力依舊頑強的狼心,把它放入鍋中。
狼心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匪夷所思的痛苦,劇烈地抽搐起來,甚至里面還隱約傳出了幽靈似的悲泣。
格林面色狠厲,幽綠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種比惡狼還殘忍的血色,身后陡然顯現(xiàn)巨大的黑色幻影。狼心懼怕般停止了呻吟,卻依舊在鍋中不安地翻動著。
但很快,狼心開始分解,融化成一攤詭異的血水,與綠色不明汁液相互融合,最后變成一種沉淀的黑色凝膠。
黑色凝膠剛一形成,仿佛要勾動天地異象般產(chǎn)生了莫名的吸力,四周的黑息以詭異的速度向它涌來,又與它融為一體。
這個黑色的漩渦不斷擴張,似乎要吸納整個世界的黑息。格林瞪大眼睛,懷著無可附加的期待看向旁邊的女尸,看她身上的血跡一點點消散,看她的皮膚一點點變成自己記憶中的白皙晶瑩,看她純白眼眸中逐漸開始跳動的靈魂之火。
看她身體恢復(fù)如初,他驚喜地俯下身,眼底漾著淚花,顫抖著手打開旁邊的鎖鏈,撫上她的肩膀,喃喃道:“我來了,我來了……”
女人的瞳孔微亮,她看清了面前的人,用她方才蘇醒沙啞干澀的嗓音說:“小…格林…”
格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說不出話,一下又一下地點著頭,幽綠的眼眸放肆地傾瀉著眼淚,他抱住面前的人,聲音嘶啞: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隨著黑漩的逐漸擴大,女人狀態(tài)越來越好,嗓音也越發(fā)清亮,她看著面前的愛人,說:
“你怎么…忽然這么老了?”
格林沒有回話,只是用力地抱住了面前渴望了多年的人,顫著聲音,說:“沒事,現(xiàn)在沒事就好了…”
女人看到身處熟悉的婚房已經(jīng)如此破舊,心下一驚,恢復(fù)了之前的記憶,輕柔推開了格林,出聲問:
“小格林,是你救了我嗎?維澤德城怎么樣了?”
格林聞言,面色一僵,似乎不敢面對女人的目光,沉沉低下了頭,一言不發(fā)。
女人心頭涌起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用手撫住他滿是胡須的面頰,強令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眼睛,出聲發(fā)問:“你說話??!城里那些人怎么樣了?那些血尸進來了嗎?”
“他們都死了,變成了血尸?!?p> 女人聞言瞪大了眼,難以置信般張開了嘴,面色逐漸晦暗下去,可她想起了什么,隨即眼眸發(fā)亮,抓住他的衣領(lǐng),問道:
“沒關(guān)系的對不對?你都能救回我,也一定有能力救回他們的…你可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牧師?。 ?p> “對不起?!?p> 女人聽見這話,手臂發(fā)軟,無力地垂下。格林接著說:“我在找到你那一瞬間就用了所有我能找到的鎮(zhèn)治物壓制住了你體內(nèi)的尸毒,才勉強讓你的身體保持完好……”
格林心疼地撫摸著女人的面頰,愧疚道:“而其他人被我用巫術(shù)驅(qū)使去尋找救你的古老藥方…尸毒已經(jīng)入骨,不可能治好了……”
“你用巫術(shù)???”
女人眼里泛著深深的失望,失聲喊道,
“格林你…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殺人!”
格林俯下身,把臉貼在面前的女人手上,低聲呢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女人低頭看著格林,目光流過他在歲月中逐漸蒼白的發(fā)尾,流過他久未修剪的胡須,流過他身上那件被狼撕扯得七零八碎的長袍,隨后俯下身,抱住他的頭,聲音平和下來,說:
“我們結(jié)束這一切好不好?”
格林身軀一顫,聲音帶上了些許哽咽,隨即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在她懷里點了點頭。
女人笑起來,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fù)活自己,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最愛的人深陷罪孽。
格林抬頭看見女人的笑,自己也放肆笑起來,只是眼底還帶著淚,顯得這個笑容有些滑稽,他開口解釋說:
“我過會兒就去引動漩渦,陪我聊會兒天吧……”
女人溫吞地“嗯”了聲,拍了拍他的頭,指尖流淌過他綿密的亂發(fā),輕聲問:
“很想我吧?”
格林把頭放在她腿上,卻始終不敢重壓,微微擎著身體,悶悶答應(yīng)道:“嗯。”
“一直在想?”
“嗯?!?p> “有多想?”
聽見這個問題,格林認真地想了想答案。他抬起頭,目光所及,是她時隔多年依舊溫潤如初的面容。
女人微微一笑,沒有理會格林的愣怔,如那年婚禮上一般,出其不意地吻住了面前的愛人。
格林忽然就知道了答案,長吻過后,他伸手撫摸著對方的面頰,說出了他這一生最平淡卻最真誠的話:
我這一生的苦樂,七分與你相關(guān),剩下三分,是我見不到你時的思念。
樓外。
小孩看見外界翻涌而來的黑息如細蛇般滲入建筑,微微有些慌張,正想跑進去一問究竟,卻想起巫師臨走時的囑咐,勉強收住性子,在外面等待。
隨著黑息越聚越多,幾乎要吞噬這片樓宇,小孩實在忍不了了,正打算跑進宿舍樓里一探究竟,卻聽見一聲巨響傳來,隨即無邊無際的黑息從屋宇里涌出。
她順著黑息流動方向看去,不計其數(shù)的血尸掙扎著徘徊,隨后它們的白色眼眸中閃過一種解脫的歡愉,癱倒在地,化為飛煙。
小孩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隱隱約約地猜到自己的老師要做些什么,不再猶豫,抬腿跑進宿舍樓內(nèi),聲音顫抖著,連聲呼喚著他,卻始終沒有回音。
她急紅了眼,喘了口氣,伸出手臂擋在身前,迎著黑氣繼續(xù)跑向巫師常待的那間屋子。勉強走到房門前,黑息似乎已經(jīng)釋放殆盡。
她腳步躊躇著,微抖著手打開房門,面前只剩下空無一人的房間。她微微低下頭,眼里沒有眼淚,只是渺茫的空洞。
小孩走到巫師常用的實驗臺前,看著爐火燒著空無一物的鍋,忽然發(fā)現(xiàn)臺旁有一堆被防護巫術(shù)保護的不明物體。
她身后涌現(xiàn)一個小黑影,防御巫術(shù)被順勢解開。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面前是一摞書,被堆得很整潔,感覺不像是自己那個不修邊框的老師干出來的事。
每本書封面都沒有標(biāo)題。只是最上面最薄的那一本被人搞怪的畫了個笑臉。
小孩抽出那本書,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個信封,伸出了仍在打顫的小手,緩緩打開:
“
致愛徒:
嘿,小姑娘,你好??!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你老師我已經(jīng)死了。
至于原因,我不想和你細說。有些故事就算生命走到盡頭,本人也不會想和別人透露。更何況這個故事可能會損害為師在你眼中高潔偉岸的形象哈哈哈…
”
小孩抹了抹發(fā)紅的眼睛,左手拿信,右手狠狠地把那本薄書甩到書堆上,氣憤道:“你有個屁的形象!”
“
……收你這個徒弟,我蠻意外的。
你有著比我還好的天賦,也有著為學(xué)問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氣的恒心。但我總覺得你這些耐心的背后有一個血腥的故事。
你說你需要巫術(shù),可你需要巫術(shù)為你做些什么呢?其實我每次看到你,都會想。如果我和我的愛人一帆風(fēng)順,要了個孩子,是不是也會像你這樣,又軸又可愛。
我會夸你可愛,意外吧?是不是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什么能稱得上‘可愛’的點?我知道你沉默,我知道你冷淡,但我更知道你內(nèi)心里有一種柔軟,有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力量,可愛得讓人著迷。
可你這小姑娘別那么死氣沉沉,多笑笑。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讓你燒盡自己的一生去報?
我曾經(jīng)也以為這世界除了我的學(xué)說再沒有光亮,卻在我最黑暗的歲月里,遇到了一個我愿意用一生去陪伴的人。
這世界還是挺美好的,只是需要你耐心去找,找到屬于你自己的那束光。
別覺得老師食言了哈,這一摞書是我畢生的研究成果。以你的聰明才智,應(yīng)該分分鐘就能搞定。其中有一些能改善人們的生活,借個名號傳出去吧……
你師母讓我給這些玩意起個名,我對文學(xué)這玩意不感興趣,你隨便起吧,什么都行,但別太離譜了。
不過我也猜到,你和我太像了。估計也沒什么點子,要不咱師徒倆都省省勁,這些要不就叫‘巫師手札’?
‘巫師’格林參上。
巫朔終年(你可別再給統(tǒng)一嘍?。?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