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六歲的風(fēng)吹進二十六歲的冬夜
“秦小姐?”
“不必客氣?”
“看來你們倆這是有故事啊。還有你,怎么就突然改姓秦了?!”陸可瞇起一雙畫著上挑外眼線的貓眼,賊兮兮地撞了下棠天的肩膀。
“為了保護隱私,我就隨便改了個姓?!碧奶鞜o奈地笑著把她推開。
“至于他說不客氣,是因為之前幫我清理過摔碎在電梯口的外賣雞蛋。”
“哦~原來是這樣~”
“不過很浪漫嘛,現(xiàn)在竟然還有人用便利貼寫信這種純情的方式互通?!?p> “別亂說,我跟人家都不認識?!?p> 兩人笑笑鬧鬧地貧起嘴,原本沉悶、冷清的房間也終于熱鬧起來。
笑累之后,她們一起癱在軟乎乎的床上。
陸可因為工作一天,又大老遠開車過來,精神十分疲倦,很快就昏昏睡去。而棠天卻清醒了不少,她拿著手機開始回復(fù)起工作信息。
其實在設(shè)計公司的那份工作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被停職了。
她之前也定期兼職給一些雜志、小說網(wǎng)站供過稿。
可筆名也被極端網(wǎng)友給人肉了出來,不少合作方為了避免麻煩都中止了和她的合作。
幸而還有一個小甲方依舊愿意用她。
小甲方化名叫“長風(fēng)”,是某火爆短視頻軟件的漫畫博主,粉絲量約二百萬左右,會不時更新一些甜文新番。
長風(fēng)擅長繪畫,而棠天負責寫腳本。
兩人雖從未在現(xiàn)實中見過面,但通過網(wǎng)絡(luò)默契合作了將近兩年半時間,共同創(chuàng)作出了一個名為“信”的動漫少女形象。
賬號上所更新的故事也都是圍繞著“信”所展開。
“將我所寫的‘信”托付于長風(fēng)?!?p> 這是賬號的唯一簡介。
“新的腳本已經(jīng)發(fā)過去了,請查收一下?!?p> 棠天快速地敲擊著手機鍵盤。
那邊很快地回復(fù)了一個“ok”的手勢。
躊躇半天后,棠天刪刪改改還是把一句感謝的話發(fā)送了過去。
“謝謝你還愿意冒險給我工作機會。”
畢竟被扒出這個賬號的供稿者是棠天的話,對賬號來說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你最應(yīng)該感謝的是自己,就算遇到了這么大的麻煩,也從來沒有拖延過給我交稿的時間?!睂Ψ饺缡钦f道。
棠天握著手機沉默,眼眶微微泛紅。
過了許久,對方在沒有收到她回復(fù)的情況下又補充一句:“更何況,許多經(jīng)由網(wǎng)絡(luò)大肆狂歡渲染后的事情,早就不知真假?!?p> “狂歡開始之后,可能重要的就不再是真相?!?p> 棠天緩慢地一字一句打出了這句話。
很多網(wǎng)友都被各自的現(xiàn)實生活壓抑得太久,當有了一件能釋放大眾發(fā)泄欲的事情出現(xiàn),場面便如大江決堤般一發(fā)不可抗力。
江浪的力量固然強大,但江浪涌起之時也風(fēng)聲嘈雜容易迷失方向。
“不說這么沉重的話題啦?!碧奶煊挚焖俚卮虺鲆恍凶帧?p> 她不是個善于煽情和沉淪在消極情緒里的人,三言兩語就輕快地結(jié)束了這次對話,“你先忙吧,我也要去覓食填飽肚子了拜拜?!?p> 放下手機,長出一口氣。
她看了眼旁邊睡得四仰八叉,還時不時吧咂幾下嘴的陸可,決定先點個夜宵外賣,等飯送來再把人喊醒。
找了家川菜店,隨手點了份爽口涼拌小菜和兩份炒肉,她就爬起床又坐到桌邊拿起了筆。
還得給好心鄰居回信。
她歪著腦袋左思右想,最后不善言辭地在便利貼上,只寫下了一個“好”字。
寫完后覺得不太滿意,盯著瞅了會兒,又笨拙、認真地畫了個笑臉,方才笑起來。
……
——
兩人在家窩了周末整整兩天時間。
外面的天氣始終昏沉,鵝毛般的雪紛紛揚揚落在被厚重窗簾隔絕開的外界。
她們躲在窗簾后面,悄悄把窗子推開一些縫隙,伸出手去接雪,然后又笑鬧著把冰涼的手伸進對方的后脖領(lǐng)里。
陸可全程“嘎嘎嘎”笑得像只呆頭鵝。
她突然提議道:“要不……咱們出去逛逛?”
她看了眼手表,又試探性地看向棠天,“現(xiàn)在都晚上十一點了,你戴好口罩帽子,咱們?nèi)窍禄斡苹斡茟?yīng)該沒事?”
棠天也有些動搖,她都被迫限制人身自由一個多月了,太久沒有呼吸過外面的新鮮空氣。
躊躇再三后,她看著陸可視死如歸地點點頭,“行!”
兩人便快速地套上羽絨服,厚靴子。
棠天戴了頂白色的毛絨帽子,又圍了條同色系圍巾。寬厚的圍巾把她大半張臉遮起來,只留著一雙清亮的大眼睛。
兩人乘坐電梯快速下到樓下,踩著咯吱吱的雪撒歡。
從小區(qū)東門沿著湖邊一直往東走,空曠的路上鮮有行人,只有車輛快速地從身邊呼嘯而過。
昏黃的燈光打在身上,飄揚的白雪落在她們起伏的肩頭。
真的是很久沒有過這種輕松的感覺了,棠天舒服地瞇了瞇眼,拉著陸可閃身進到街邊的一家小超市里。
超市里只有一個老伯在看店。
老伯裹著皮襖,戴副老花鏡百無聊賴地坐在收銀桌后,抬頭看對面墻上掛著的電視。
電視里正在播放消防知識普及。
一個穿著消防服、戴消防帽的高大身影端坐在鏡頭前,聲音低沉磁啞地說著話。
抬頭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棠天僵愣在原地。
“Woc?”陸可也怪叫一聲,“這不是救林芝的那個帥消防員嘛?!”
“這臉蛋在電視上看起來更得勁兒了??!”
很明顯,她把事情的最終落腳點放在了男人的長相上。
棠天沉默著打量那張瘦削深邃的臉,飄忽的思緒被拉回了一個多月前的那個夜晚。
深夜十一點多,氣溫刺骨寒冷。
棠天在撥打完報警電話后就穿著單薄的睡衣沖出了家門,打車趕去了宜海棧橋。
她一路上都在發(fā)抖,身體所承受的寒冷遠比不上內(nèi)心的驚懼。
緊攥著的手機還一直在滴滴作響,是公司微信群里不停有人發(fā)消息。
幾分鐘前,公司里一個名叫林芝的女實習(xí)生在工作群里歇斯底里地罵了棠天一通后,又在朋友圈發(fā)布了自己的臨終遺言。
棠天快速根據(jù)她朋友圈照片里的景色特征,判斷出了那是在宜海棧橋附近,然后撥打了救援電話。
等趕到的時候,她看到海邊已經(jīng)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附近還停著笛聲長鳴的救護車和消防車,以及數(shù)名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
不遠處,一個披著厚毛毯的瘦弱女孩被消防員和醫(yī)護人員護擁著快步走來。
眾多記者趁機一擁而上,把棠天擠在身后,手里的攝影機對準了他們要搶奪的新聞熱點畫面。
那群人越走越近,棠天終于能借著閃光燈看清他們隱匿在夜色里的臉。
瘦弱的林芝哭得雙眼紅腫,面色凄慘。
而站得離得她最近的,是一個身姿挺拔高大,渾身也濕透的消防員。
那消防員一直在低頭安慰她,眉心緊蹙著,刀刻般的立體五官讓人過目難忘。
看到這張臉,棠天一瞬滯住了呼吸,有一種久別經(jīng)年的不真實感。
林芝很快被醫(yī)護人員帶進救護車里。
方才在她身邊站著的男人,卻突然抬起眼,目光掃了過來。
棠天猝不及防地和他對視,清楚地看到他疲憊的雙眼陡然緊縮,下一秒似乎就要抬腳走過來。
卻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硬生生止住腳步。
棠天趁機轉(zhuǎn)身離開,借著夜色的掩映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