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蠱師】與孫文遠

　　早些時候。

　　孫炎飛發(fā)了很大脾氣，但他對女人向來紳士，不好在楚卿卿面前表露出來。楚卿卿小心翼翼地攬著他的胳膊：“炎飛，婉婉姐姐說不定有事在忙……”

　　“這都兩天了！”孫炎飛忍著火，壓低聲音道：“楚婉婉擅自脫離隊伍，說是去找生意。就算是死，我們把安全區(qū)外圍都找遍了，尸體在哪？！”

　　“你看，沒找到尸體，楚婉婉可能還活著嘛，只不過被什么事情絆住了?！背淝滢q解道。

　　“哼?！睂O炎飛哼了一聲，權當回應。楚卿卿接著道：“還有許君池那個賤女人，我們待她不錯吧，試驗區(qū)的人問她要不要換個隊伍，她二話不說就走了。”

　　“碰見韓雨淑的隊伍之后，就一直在倒霉?！背淝浜藓薜?。

　　“行了?！睂O炎飛看一個中年男人走近，拉住楚卿卿，沖那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地笑道：“王總?！?p>　　中年男人象征性地擺擺手：“小孫啊，你們隊伍，最近好像不太行啊?！?p>　　孫炎飛賠笑：“全靠王總擔待，王總，我們這個月的晶石品相不好，等過兩天，弄到好的一并給您瞧瞧。”

　　“哎?！敝心昴腥伺呐膶O炎飛的肩，神色緩和了些，嘴上仍道：“也不是晶石的事，小孫，你們在安全區(qū)外惹的人來頭可不小?！?p>　　孫炎飛奇怪道：“韓雨淑？她有什么本事。”

　　“不管叫韓雨淑還是何殊，那個女的只是順路搭車，進了安全區(qū)就跟另一個妞離開了?！敝心昴腥瞬荒蜔┑溃骸靶O，你們跟那車人打過一架，都沒看出來嗎？車里面有兩個高級能力者，還是國安部的少校，你們打劫到他們頭上，真夠不長眼的?！?p>　　孫炎飛回想一下，感覺車里幾人相處熟稔，韓雨淑跟那些人不像只是搭順風車的關系。但他不敢反駁“王總”的話，便賠笑著連連道歉：“王總，您說的是?！?p>　　“算了?！敝心昴腥说溃骸澳莾蓚€少校正撞槍口上，戴眼鏡的那個已經被其他勢力弄死了，另一個關著呢，出不來。他們仰仗的首長都自身難保了，呵。”

　　“這次算你們好運，當點心吧?！敝心昴腥丝偨Y道。

　　中年男人正數落二人，一個帶著口罩，穿白大褂的青年人匆匆走過，朝安全區(qū)大門口走去。

　　中年男人臉色立刻變了，露出諂媚的笑容，幾步追上去：“啊呀，這不是尹所長嗎，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尹游冷淡地點點頭，轉身要走。

　　中年男人還試圖在尹游面前刷存在感：“尹所長，您平常根本不出實驗區(qū)，咱們這些人想為您效力也做不到啊……”

　　“請讓一讓，我急著去殺人?！币纹沉酥心昴腥艘谎?，口罩遮住他下半張臉，但依然有猙獰繁復的刺青爬出口罩，一直爬到他眼底，簡直像個年輕冷漠的惡鬼。

　　中年王總瞬間啞火。他退后兩步，訕笑著：“您慢走?！?p>　　【蠱師】尹游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安全區(qū)大門前，他拉下口罩，露出臉，守衛(wèi)忙不迭將鐵門打開，連基本的問話流程都跳過了。

　　孫炎飛沒見過這人，怎么連王總都對他畢恭畢敬？他身旁，楚卿卿嘟囔一句：“這誰啊？”

　　中年男人沉著臉，臉上帶著些微畏懼與嫌惡，最后道：“特級能力者，實驗區(qū)唯一的掌權者兼研究總負責人，【蠱師】尹游?！?p>　　……

　　s級喪尸【暴君】聞未黎，他的據點離安全區(qū)不遠，在一處地下防空洞里，防空洞上蓋了一座巨大宮殿。據點外攔著不下百只異能各異的喪尸，據點內藏了二十多只a級喪尸。

　　尹游站在據點外，抬頭看這棟類似宮殿的建筑。他無視了宮殿外各種奇形怪狀的雜魚，那些喪尸盯著他，蠢蠢欲動。

　　毫無美感，尹游想。聞未黎的審美實在很糟糕，更何況【暴君】也不是非要住城堡。他之前和蘇默吐槽過這個問題，看起來蘇默沒能提出恰當的建議。

　　尹游完全無視了那群喪尸，看上去有機會。一只a級喪尸流著口水，躍躍欲試想要撲過去。另一只更像人的a級拽住他，與此同時，一只b級喪尸沖了上去。

　　誰都沒有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下一秒，那只b級喪尸整個爆開，爆成一團黑霧，它的頭顱滾到一邊，瞪著眼，露出難以置信的恐懼神色。

　　接著，一只黑綠色的小甲殼蟲從那只喪尸的脖頸斷口處爬出，迅速鉆進泥土中。那顆喪尸頭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類似慘叫的嘶吼，就整個溶解，變成肉泥狀流體，融進土地。

　　那只a級喪尸篩糠一樣抖起來。它深深埋著頭，將所有渴望和本能壓下。

　　“喂，你?！币粋€聲音在那只喪尸耳邊道。

　　喪尸猛一抖，抬頭看見這個年輕的特級人類正盯著自己。尹游道：“去給聞未黎帶個話，【蠱師】在外面等他?！?p>　　“三分鐘，如果不出來，就掀了他的半個地盤。”尹游輕描淡寫道：“如果他還不出現(xiàn)，就把另外一半也掀了。”

　　“我要殺的是他，如果耽誤了時間，我不介意多殺幾個。”尹游補充道。

　　尹游話音未落，宮殿大門就被推開了。一只穿著西式禮服，管家打扮的a級喪尸躬身行禮，聞未黎從他身后走出。

　　聞未黎帶著笑：“哎呀，老朋友見面，這么冷酷可真寒心?！?p>　　“廢話少說。”尹游扯下口罩，冷漠道。他臉上的刺青的確是活物，此時已從脖子爬到了眉心。尹游的眼瞳中有東西在動，細看之下，也是那些刺青，帶著不可名狀的恐怖意味，如同細小的毒蟲害獸，在尹游的眼瞳中掙扎扭動。

　　聞未黎突然捂住嘴，劇烈地咳了數聲，一只毒蟲從他嘴里飛出來，聞未黎吐了口血，定睛一看，血里有未孵化的蟲蛹。

　　“告訴我，孫文遠在哪？”尹游逼問道。

　　“你改變了我的認知？”聞未黎笑笑：“這點小把戲，對我不管用。”

　　“我的蠱蟲還沒殺過s級喪尸，我不介意試試?！币蔚溃骸奥勎蠢?，我耐心有限，告訴我，孫文遠在哪？！”

　　聞未黎攤手：“我以為，既然你來找我，就是知道他已經死了。”

　　“……”尹游愣了一下，旋即否定道：“不可能?！?p>　　“這很正常。”聞未黎慢悠悠地：“你也知道，我是頂級s級喪尸，孫文遠對上我，沒有勝算的?！?p>　　“不，不可能，你沒理由殺他?！币梧溃骸八谀模嬖V我！”

　　聞未黎聳聳肩：“【蠱師】大人。你覺得我沒理由殺他，為什么？你以為我會怕你尋仇？”

　　“真是感人?！甭勎蠢璧溃骸白蛱爝€有個人類女孩問我，我和蘇默是什么關系?！甭勎蠢栊α耍骸安贿^，我猜那個女孩想問的是，一個人類，特級能力者，還有一只s級喪尸，明明應該不死不休，怎么開始玩情深義重的好朋友過家家游戲？”

　　“答案當然是，徹頭徹尾的利用關系。”聞未黎露出一個真正的，只有喪尸才能做出的表情。

　　血腥，貪婪，瘋狂。

　　s級喪尸有著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但內里早已扭曲變形，完全成了怪物。

　　“我殺了孫文遠，怕你不信……”聞未黎說著，沖身邊的仆從招手。那只管家喪尸捧著一個布袋子，呈給聞未黎。聞未黎臉上勾起嘲諷的笑容，將袋子打開。

　　尹游察覺到了什么。但他始終無法相信，直到聞未黎打開了袋子，里面裝著一個年輕男人的頭顱。

　　確切說，那是s級喪尸，孫文遠的頭。

　　尹游愣住了，全身發(fā)冷，如同浸在北極的寒冷深海中，他看著那張臉，仿佛隔著經年歲月，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他模模糊糊聽見聞未黎在說話。

　　“……我挖出了孫文遠的晶石?！拘M師】，你這是什么表情？你對你五年前那個人體實驗品，不會有什么憐憫關心的感情吧？”聞未黎搖搖頭：“不好意思，沒想到他變成了喪尸，你們關系還這么好?！?p>　　“孫文遠，他不是實驗品?！币谓谶^去幻覺之中，無法脫身。他下意識道：“我的實驗，創(chuàng)造出的是真正的生命?！?p>　　他創(chuàng)造的是真正的生命。

　　……

　　五年前。

　　尹游，23歲，A大博士生。父親早逝，母親是苗女，多情又美麗，很早再嫁，每月給他打些零花錢。幸好他在學業(yè)上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運氣也算不錯，讀書跳了幾級，進了不錯的大學，順利保研，在研二轉博，順利到了心儀的大學做研究。對比身邊人，自己年紀略小，不少師兄師姐很照顧他。唯一的苦惱就是，他的導師氣量狹隘，容不下他。

　　卡論文，剽竊研究成果，言語辱罵，各種刁難，尹游不大樂意應付研究之外的事，奈何導師壓他一頭，他只能忍著。所幸天才不管怎樣蒙塵，都有展示的機會，他發(fā)表某篇論文后，得到國外一名導師的邀請，轉到了他門下。

　　那位導師是研究領域的大牛，尹游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導師年齡大了，只帶兩個學生，他算是關門弟子，他有一個師兄，平時導師忙，師兄對他相當關照。

　　師兄叫孫有方，也是國人，不到三十，馬上畢業(yè)，在他的研究方向內小有成績，已經有了未婚妻，喜歡抽煙，不過人品很好，總躲在衛(wèi)生間抽，抽完了還通風換氣，免得嗆到別人。孫有方年輕有為，算得上前途光明，充滿希望。

　　孫有方知道尹游的年齡后，登時傻了眼，說他真算得上天才，難怪導師收他做關門弟子。他管尹游叫弟弟，他的未婚妻金發(fā)碧眼，來看他時，總帶著自己做的特色菜，過來之后先聞聞孫有方的衣服，然后去收他的煙和火機。

　　后來她也給尹游帶一份，笑瞇瞇地叫他小孩，尹游管她叫嫂子，她總叮囑尹游，不要跟著孫有方學抽煙。

　　“身體都搞壞了！你們做研究的還不運動，作息不規(guī)律，還總忘了吃飯！”她擺出數落的語氣，孫有方就摸著頭笑，表情很幸福。

　　“還笑！進醫(yī)院就不能耐了?！彼煿种瑤蛯O有方和尹游把實驗室收拾干凈，擦了桌子，通風換氣，把孫有方的臟衣服帶走，給他裝好洗凈的外套。

　　吃飯，研究，睡覺，如果只是這樣，那尹游會很快畢業(yè)，如同得了文曲星庇佑一樣，過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但或許天才大多傲慢，他也想做些前人沒做過的研究。他開始研究人體，研究一些那時法律并不允許的東西。不過他相當謹慎，只從黑醫(yī)院購買未登記的尸體，用來做實驗。

　　他醉心研究，觀測人類大腦的極限，有次把大腦切片放在了實驗室的冰箱里，忘了取出來。

　　剛巧那天師兄的未婚妻過來，孫有方從冰箱里給她找雪糕吃，他翻出兩只雪糕，自己嘴里叼著一個，表情很自然地關上冰箱門，將兩支雪糕分給尹游和自己的未婚妻。尹游咽了下口水，接住雪糕，孫有方好像沒發(fā)現(xiàn)異常。

　　之后不久，他的研究遇到了瓶頸，他在暗網的某個研究網站找到了類似的研究方向，咨詢后，對面的人告訴他：“您的研究成果遠遠超過了我，我可以資助您，請您為我工作?！?p>　　他表示可以提供一切尹游需要的，工資會非常高。但尹游拒絕了，那人便提供給他一個聯(lián)系方式，告訴他改變主意后，隨時可以聯(lián)系自己。

　　尹游對人體的研究并沒有就此止步，他研究越深入，就越癡迷于此。直到某天，他的研究被突擊調查，他私下進行人體研究的事情被曝光。實際上這不算非常嚴重的問題，他只是私下購買了一些尸體進行研究，他等待著調查結果，并想好了如何解釋。

　　結果，他被查出進行了人體實驗，直接鋃鐺入獄，從一名天才博士生變成了犯罪分子。這種毫無來由的罪名扣到他頭上，將尹游直接弄蒙了。他申請重新調查，并請了律師，結果是，調查明確顯示他進行了人體實驗，證據確鑿，知名的律師都拒絕為他辯護。

　　他隱隱從此事中察覺到底下的暗流。這種，無法反抗的，陰影中的力量。

　　他被判了八年，如無意外，他的學術生涯大概會就此斷送。尹游的導師急得不行，一大把年紀，為他的事忙前忙后，他拒絕了導師的幫助，進了監(jiān)獄，靜靜等待著。

　　一個月后，有人申請和他見面，他便知道，時候到了。探監(jiān)室，一個陌生男人站在玻璃窗那頭，在電話里恭敬地叫他“尹先生”。

　　那個人請他為自己的老板工作，進行人腦的研究，老板會為他提供所有他需要的，并且?guī)退撟铩?p>　　“明白了?！币蔚溃骸皸l件很優(yōu)厚，我同意?！?p>　　不久尹游被宣判無罪，放了出來，剛出監(jiān)獄，他就被半脅迫地帶到一個地下研究所。他在那里進行研究，工資比他從前讀博士的時候高了數倍，而且居然工作還輕松些。

　　老板是當地黑手黨的領導者，他癡迷人體研究，沉迷于讓人類突破極限，以此想方設法延長自己的壽命。他在暗網上無意中結識尹游，在邀請遭到拒絕后想辦法讓尹游失去社會地位與研究者身份，只能為他工作。

　　當然，這些是尹游自己判斷出來的，事情很明顯，而他別無選擇，只能接受。

　　老板跟他見了面，用溫和親切的口吻向他道歉，說自己叫Jones，之前所做種種，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可以叫我瓊斯，或按你的習慣來?！崩习搴茈S和道。

　　“我明白，瓊老板。”尹游說：“您之前在暗網聯(lián)系我的時候非常誠懇，是我不識好歹，還讓您費一番周折，把我請過來。”

　　尹游有點想罵人，說實話，如果不是他還在瓊斯手上，他已經動手了。但是現(xiàn)在受制于人，他只能口頭上隱晦地罵罵這個窮老板。

　　Jones笑了：“和聰明人談話果然很開心，這瓶葡萄酒送給您，做為見面禮?！?p>　　尹游接過，打開稍微聞了下，聞到一些很不妙的味道。他委婉拒絕道：“非常感謝，不過老板，您不用擔心我的忠誠問題，我認為這些能導致成癮的東西影響工作?！?p>　　老板哈哈大笑起來。他收回紅酒，拍了拍尹游的肩膀。老板又嘗試拿權利美色名譽賄賂尹游，結果他只要求漲工資。老板非?？犊€給他配了保鏢，體貼地要求他們不能在尹游面前做的太血腥暴力，老板只要求尹游干一件事，讓他研究如何以最小的損傷轉移人腦。尹游非常配合，也有成果，沒多久，他就重獲人身自由，平常只有幾個保鏢在身邊，美其名曰“保護”。

　　大約兩年后，喪尸病毒剛剛爆發(fā)，尹游仍在做他的研究，他對病毒感染后人體的異變很感興趣，還向老板打聽能不能抓只喪尸來研究一下。

　　老板仍在做他的換腦永生夢，欣然同意，讓尹游繼續(xù)研究。

　　某天，老板帶尹游去看他最新的研究成果，他自己也是一個研究者，此時相當自得：“我用活人的細胞做了一個克隆人，尹游，我打算讓你把那個人的大腦換到克隆人身上，這樣就不會產生排異反應?！?p>　　“……活人？”尹游問。

　　“啊，啊，放心，那個人肝癌晚期，快死了，自愿來當受試者的?！崩习逭f。

　　那天晚上是滿月，八月十六，Z國闔家團圓，剛過完中秋。

　　尹游看到了受試者，那是個熟人。那是他的師哥，孫有方。

　　孫有方沒刮胡子，衣服皺著，外表非常頹喪，看到實驗室穿著白大褂，模樣端正的尹游，眼神亮了下，仿佛看到了過去潛心做研究的平淡歲月。他不可思議道：“小尹？”

　　“孫哥？”

　　“你們是熟人？”老板道：“這太好了，實驗開始前，你們隨便聊?！?p>　　尹游盯著老板離去的背影，低聲道：“你答應過我，離我的朋友們遠點?！?p>　　“他自愿的。而且，他是你的朋友？我不覺得?！崩习鍧M不在乎道：“你在監(jiān)獄時，誰把你救了出來？你要知道，只有我才是你的朋友?！?p>　　老板轉過身，與尹游對視：“我只是覺得，你太放松了些？這兩年來你對喪尸的研究都沒有進展，或許熟人能幫助你提高做實驗的認真程度。”

　　這是老板的威脅。尹游倏然意識到，是他害得孫有方成了實驗室的受試者。

　　“不，老板，瓊先生?！币蔚穆曇魩Я诵┎灰撞煊X的慌亂：“我已經有方向了，很快就會有成果，你讓他離開這里……”

　　“不不，請不要忤逆我，先生，您最近實在有些散漫了?！崩习寮又卣Z氣。尹游身邊的保鏢走上來，將沉重的槍口抵在尹游的脖頸處。

　　尹游回頭，看見孫有方正注視著他：“師兄……”

　　“小尹，前幾年，你從監(jiān)獄出來之后就沒了信，大家都猜你死了，我就知道只是失蹤，肯定還活著?！睂O有方疲憊地笑笑：“我當時看見冰箱里的人腦切片時，就不應該裝沒看見?！?p>　　“我……”尹游想解釋，他很敬重這個師兄，真心拿他當哥哥。

　　“小尹，但是你一門心思在研究上，估計也不會聽我勸。說句難聽的，道德法律反而限制了你的研究。你不用想著為我做些什么，其實你很適合這種地下研究所?！?p>　　尹游的嘴又閉上了。孫有方很清楚他的性格，比他自己更清楚。或許他的確這樣，只專注研究，又很冷血。老板做的那些栽贓將他送進監(jiān)獄，反而推了他一把。

　　“你呢，師兄，你怎么會在這里？”尹游問。

　　“你失蹤后沒多久，導師就病逝了，后來我和我老婆結婚，可惜去年喪尸爆發(fā)，她被喪尸感染，沒多久就死了，那時候她還懷著孕?！睂O有方慘笑：“小尹，她可是夠喜歡你，死前那段時間還在查你的消息?！?p>　　“……抱歉。”尹游低聲道。他一直受到老板的監(jiān)視，為了避免給之前的研究所帶來麻煩，他就沒再聯(lián)系師兄和導師。

　　“算啦?！睂O有方擺擺手：“我爸媽早死了，去年給你嫂子買病毒疫苗，花盡了錢，人也沒治好。最近我又查出肺癌。惡性腫瘤，晚期，治病是天文數字，更別提治好的概率非常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老婆也死了，喪尸爆發(fā)還亂著，干脆別治了?！?p>　　“剛好，這個老板找上了我，讓我做受試者，會給一大筆錢，我想著反正馬上死了，給老丈人丈母娘賺點，就來了。”

　　“你只把我當普通受試者，下刀的時候麻醉放足，師哥就謝謝你了。”

　　……

　　尹游提取了孫有方的細胞，用病毒感染后選出沒有變異的細胞，培育出了一個克隆人，并將克隆人浸泡在喪尸病毒液體中進行感染，以此研究喪尸病毒對人體的影響。加入促生激素后，克隆體長到了二十多歲左右，并且可能具有一定的病毒抗性，受到病毒的影響不甚明顯。

　　之后，尹游進行了人腦移植。由于是克隆人，沒有排異反應，而且喪尸病毒感染的細胞具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移植后的大腦活性很好，實驗順利的有些過頭。

　　一周后，尹游正在觀測克隆體的恢復情況。實驗體“孫有方105號”浸泡在營養(yǎng)液里，尹游背對著實驗體，觀察腦部的發(fā)育情況。

　　他正在記錄，聽到背后有玻璃嘭的碎裂的聲音，水流炸開，劈頭蓋臉潑了尹游一身。尹游驚地猛然轉身，頭發(fā)仍滴著水，茫然地看著身后。

　　他剛剛還在記錄的實驗體砸碎了玻璃營養(yǎng)倉，營養(yǎng)液流了一地，“孫有方105號”赤身裸體，濕漉漉地站在尹游面前，按著頭，煩躁地盯著他。

　　尹游后退一步，摸上后腰的電擊棒。他從這張年輕不少的，熟悉的臉上看見了不熟悉的神情。

　　年輕的“孫有方”盯著他，仿佛某種野獸。警鈴在尹游耳邊炸響，那不是人類，那完全是一只喪尸。

　　實驗體張嘴，又閉上。他試著發(fā)出聲音，片刻，他嗓音嘶啞，問：“尹，游？”

　　“你記得我？！”尹游錯愕道。喪尸盯著尹游的白大褂，尹游低頭，才看到自己的胸口掛著黑底金邊的工作牌：“研究所尹游”。

　　“你叫尹游?！睂嶒烍w確定道。

　　“……”

　　“我叫……”實驗體捂著頭，頭似乎很痛：“想起來了。我之前叫孫有方。”他看看自己的手：“不過，我不是他?！?p>　　“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實驗體露出思索的神色：“那么，我叫，孫不遠，呃，不行，很難聽?！?p>　　“那，我叫……孫文遠?！睂嶒烍w道。

　　尹游露出難以想象的神情。他后知后覺，露出有些狂熱的眼神，這是一個奇跡！

　　轉移人腦后，完全一樣的人，并且擁有一樣的記憶，但是，實驗體表現(xiàn)出了與原主完全不同的性格，他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人！

　　他的實驗，創(chuàng)造出了真正的生命！

　　尹游有點瘋地笑起來，孫文遠驚悚地看著他。接著，他聞到了尹游的味道。

　　實際上，孫文遠算是一只新生的喪尸，他有很大一部分細胞被喪尸感染，連那個移植的大腦，都在慢慢變成晶石。

　　他不受控制地張開嘴，伸手抓著尹游的肩膀，一口啃住了他的側頸。血肉飛濺，孫文遠被欲望完全掌控，他再次張口，就要咬斷尹游的脖子。

　　劇痛之中，尹游從狂喜中回過神來。他抽出腰間的電擊棒，對著突然開始啃人的實驗體按下放電按鈕。

　　孫文遠抽搐著倒了下去，事實證明，電棍對新生的喪尸還是很有作用的。

　　尹游乘機用手銬將孫文遠拷在一邊的鐵欄桿上，退后兩步，摸了下自己血肉模糊的側頸。沒咬到大動脈，不過喪尸感染，自己離死不遠了。尹游心平氣和地想。

　　他剛剛見證了這創(chuàng)造生命的偉大一幕，此時看誰都很順眼，實驗體啃自己就啃了吧，要不是他想繼續(xù)觀測實驗有多成功，孫文遠當場吃了他都沒有什么問題。

　　尹游身體開始發(fā)燙，他隨手抓著自己做的一支病毒血清注射進去，孫文遠舔了下嘴邊的血，直勾勾看著尹游：“你在流血?！?p>　　“嗯。有點疼，不礙事?！币蔚?。他的臉因為失血，開始變得蒼白。

　　“你，快死了吧?！睂O文遠道。

　　尹游想了想：“的確……不過我還不想現(xiàn)在就死?！?p>　　他翻出繃帶和止血噴霧，草率地包扎一下，又拿著實驗區(qū)那邊喂喪尸的肉塊，拋給孫文遠。

　　孫文遠用嘴接住，很愉快地吃下去，有點像尹游之前養(yǎng)過的狗，會玩接食游戲。

　　“你要衣服嗎？”尹游拿著件白大褂，順手搭在孫文遠身上，對面坐著個光溜溜遛鳥的，終歸不太順眼。尹游無視了滿地的營養(yǎng)液和玻璃碎片，坐到孫文遠對面，開始跟他搭話：“師……孫文遠。你認為你是誰？”

　　一上來就問這種你說誰你在哪你要做什么的人生終極問題，尹游沒指望得到什么像樣的回答。

　　他只期望從回答中判斷出，孫文遠對過去的還記得多少，以及他是否還留有過去的感情。

　　“我？”孫文遠道：“是你把孫有方的大腦移植給我的，我還記得你往我的營養(yǎng)液里注射藥劑。現(xiàn)在你問我是誰？”

　　“唔。”尹游道：“那么，你的未婚妻，我是說，孫有方的妻子，她死了，你想她嗎？”

　　“那是別人的老婆?！睂O文遠不耐煩道：“尹游，你是做研究把腦子做傻了？從一開始我就說，我不是孫有方。這樣講吧，你，看了一場全息電影，身臨其境，非常真實，那你會覺得自己是電影主角嗎？”

　　“沒有持續(xù)三十年的全息電影，而且‘我’認為我不是電影主人公，前提是‘我’擁有獨立的認知和記憶?！币握J真想了一下，答。

　　孫文遠露出了一個夸張的，慘不忍睹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人tmd沒辦法交流。

　　尹游突然笑起來，他沒見過孫有方的臉上有這種表情，師兄總一副老成穩(wěn)重的樣子，潛心研究，溫和親切，這個實驗體卻脾氣不好，語氣很沖，像個沒成年的問題兒童。

　　孫文遠頭靠在欄桿上，莫名其妙地看著尹游笑。片刻，他想了想，說：“尹游，你是不是沒把我當人看?！?p>　　“什么？”

　　“如果我沒有孫有方的記憶，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實驗體，那你甚至不會覺得我是一個人?！?p>　　尹游懵了。他沒想到孫文遠會說出細思之下相當深刻的話——什么定義了一個人？

　　“不，抱歉……”尹游不愛看諸如柏拉圖黑格爾這些哲學的討論，他此刻無比惋惜曾經沒有拜讀他們的著作，以至于現(xiàn)在只能說出干巴巴的話：“一個胎兒，在母體中，沒有記憶，沒有自由，只有一點點感知，也依舊是人。在M國和Y國，法律承認胎兒屬于自然人?！?p>　　孫文遠沒回答，看表情，他并不認可尹游的解釋。

　　“我為我之前所有的提問道歉?！币纬聊撕芫?，道：“我潛意識里把你看做實驗體，或是第二個孫有方，你不是?；蛟S靈魂是存在的，就算有一模一樣的記憶，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靈魂，孫文遠，世界上沒有一片雪花是完全相同的。沒了記憶，你依然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p>　　或許他說的太鄭重其事，孫文遠愣住了。他沉默片刻，低下頭，悶悶地應了聲。尹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一滴淚順著他的眼眶從鼻尖滴下。

　　“！”尹游看不懂，尹游非常震驚。他自認情商不算很低，難道哪一句話非常難聽，把人說哭了嗎？

　　他很想遞紙，又怕孫文遠尷尬。直到一條拔絲鼻涕從孫文遠的鼻尖垂下，尹游的手終于開始抖起來。

　　他沖上去，給孫文遠擦干眼淚鼻涕。孫文遠還忍不住，啃了他的手腕一口，在上面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牙印。

　　尹游對此沒什么所謂，然后聽見孫文遠道：“我覺得我不是孫有方。”

　　“孫有方，呃，他沒有跟你這樣交流過，對吧？那我就有了和他不同的記憶，所以，我自然就不是他。”

　　“我明白了。”尹游道。他露出笑容：“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孫文遠。”

　　孫文遠笑了，呲著牙傻樂，他牙齒尖銳，喪尸的表征已經很明顯了。

　　“尹游?！睂O文遠對他的名字很感興趣，又叫了一遍。

　　“嗯，孫文遠。”尹游應道：“不久后我會尸變，成為沒有神智的喪尸?！彼麑χ慌_能反光的儀器觀察了一下自己的瞳孔：“沒有擴散，血清挺管用。那我還有四五個小時可活。”

　　“我不太想把別人叫進來，浪費時間?！币蔚溃骸八阅阆热讨?，五個小時左右，我再放開你。”

　　孫文遠脾氣很好，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表示只要有肉吃，他很樂意坐五個小時。

　　五個小時后。

　　尹游沒有變異，他的大腦昏昏沉沉，靠在角落，發(fā)起高燒。

　　一天后，他醒過來，發(fā)現(xiàn)孫文遠已經掙脫了手銬的束縛，蹲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衣著整齊，正在吃喂喪尸的生肉。

　　他自己嘴邊濕潤，還有營養(yǎng)液的殘留。

　　實驗體孫文遠沒有憑借本能，吃掉昏迷的尹游，甚至給他喂了營養(yǎng)液，還下意識克制本能，盡量離尹游很遠。

　　這是一個，擁有神智和意志的喪尸。

　　尹游被喪尸病毒感染后，沒有死，他成為了異能者。孫文遠，成了喪尸。他們離開老板的地下研究所，憑借異能，干掉不少試圖控制他們的保鏢。

　　尹游帶走了關于孫文遠的研究資料，并炸毀了剩下的資料，離開前，他找到自己的老板，老板開了兩槍，孫文遠擋在尹游前面，子彈就像塑膠制品，皮膚將其彈開。

　　尹游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個總是游刃有余作惡的老板面對死亡，也會恐懼，會下跪求饒。老板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表示自己做錯了，還說他其實非常欣賞尹游，對尹游很不錯。

　　尹游笑笑，道：“瓊老板，從認識你到現(xiàn)在，我一直想對你說句話。”

　　Jones停下求饒，希冀地看著尹游，希望他放自己一碼。

　　“Joan is poor. Go to hell， you son of bitch!”（去死吧傻逼）

　　Jones終于停止了求饒，開始大聲罵起來，他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干脆將能想到的所有污言穢語全罵了出來。

　　孫文遠打斷了老板的謾罵，說他餓了，尹游于是點點頭，轉身走開，孫文遠啃了老板一口，老板慘叫著，昏倒過去。

　　“不好吃?！睂O文遠表示。

　　“跟我回Z國吧，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比起來這里簡直是美食荒漠。到那請你吃火鍋?！币蔚馈?p>　　“可以?！睂O文遠從外面提了桶汽油回來，倒在老板的辦公室里，順手開了一槍。火星濺起，汽油瞬間燒成一片，昏迷的老板躺在中間。

　　“你說他是先變成喪尸，還是先變熟？”孫文遠道。

　　孫文遠的說法很有趣，尹游笑了起來，貼心地幫老板關上門，從外側鎖好：“別管了，我覺得他熟了也不好吃?！?p>　　孫文遠于是擦擦口水，跟著尹游卷走了老板的錢，弄了架飛機，飛到海那邊的Z國。

　　后來尹游在B市幫忙建立安全區(qū)，并成為實驗區(qū)的領頭人。孫文遠也回到了B市，在離安全區(qū)不遠的地方占據一塊地盤。

　　三年過去，到如今，他成為特級能力者，孫文遠成了s級喪尸。尹游繼續(xù)他的研究，開始研究病毒疫苗。本以為他可以安心做事，再也不離開自己的實驗室，誰知他聽到消息：孫文遠死了。

　　……

　　“……”尹游沉默地看著孫文遠的頭。三年前，他把孫有方的大腦移植出來，那張臉帶著血，雙眼緊閉，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尹游長出一口氣，將記憶拋之腦后。他語氣森寒，帶著隱而未發(fā)的暴怒：“我明白了，聞未黎，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殺了孫文遠，現(xiàn)在，去死吧。”

　　尹游的臉上，脖子上，那些刺青開始爬動起來。那些刺青似乎是某種無法辨識的古文字，裹挾著鮮明的惡意，在尹游的皮膚上游走，將這個容貌姣好的青年人變成兇鬼模樣。

　　聞未黎的笑容僵住了。血從他的嘴角和鼻孔流下，他的眼睛仍不受控制地對著尹游，盯著他身上詭異的刺青。

　　宮殿內外的喪尸早都跑了干凈，將場地留給人類和喪尸兩個物種里最頂尖的戰(zhàn)斗者。有些不太機靈的喪尸跑的慢點，此時想走已經來不及。它們眼睛一眨不眨，對準了尹游身上游動的紋身。

　　數秒后，只聽什么東西嘭地炸開。是那些喪尸的眼球，因為直視那些“不可視”，“不可聞”，“不可想”之物，承受不住威壓般的恐怖力量，炸成了碎末。

　　那些喪尸仍在看。它們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里面血肉模糊。它們仿佛感受不到痛苦，臉上掛著癡迷渴望的笑容，牢牢看著尹游的方向。它們仍在“看”那些紋身。

　　喪尸們的黑色眼眶中似乎有什么在扭動，片刻，一只白色的柔軟蛆蟲從中鉆出。

　　旋即，那些喪尸逐漸坍塌，縮小，就像有誰把它們全身的血液替換成了強酸，在酸性溶解下，它們開始碳化。最后原地只剩下一小堆黑色的粉末。

　　“……”聞未黎直面攻擊，努力將眼神從尹游身上移開。那些紋身仿佛鉆進他的大腦，開始直接影響他的精神。認知改變，即便他大概了解尹游的異能，面對暴怒的【蠱師】，他也感覺非常棘手。

　　劍拔弩張的氛圍下，聞未黎突然打了個響指。他又咳出一口血，斷斷續(xù)續(xù)道：“規(guī)則，成立?！?p>　　尹游意識到不對，猛地向前，卻感覺被什么力量束縛了。他被困在兩米左右的圈內，所有攻擊異能都無法生效。

　　“你想干什么？拖時間？”尹游瞪著聞未黎。他強行將力量匯聚在手心，然而力量迅速被未知的規(guī)則束縛，在空氣中消散。

　　“廢這么大功夫，拖個一時半會又如何？”尹游盯著聞未黎：“這種規(guī)則，你不可能不受限制。你走不了的，等我出來，你還是得死?！?p>　　真夠瘋的。聞未黎用手背擦凈下巴上的血，長出一口氣：“哎呀，是啊，真費勁。”

　　他指指地上的一根樹干，發(fā)動異能：“你是椅子?！?p>　　【暴君】制定了規(guī)則。在異能命令之下，那根樹干扭曲，變形，逐漸堆成一把椅子。聞未黎坐在那把椅子上，緩了口氣，閑適地與尹游對視：“騙住你可真費勁。孫文遠估計也不知道，他‘已經被我殺死’了吧。”

　　尹游眼神木然，片刻，他慢慢道：“孫文遠沒有死，你騙我?！?p>　　那顆血淋淋的頭顱應聲變化，顯出本來的模樣。那是一段帶血的樹干。

　　“……”尹游皺眉，手不住地抖，語氣仍舊不善：“你靠著‘殺了孫文遠’的消息，要把我引開實驗區(qū)，僅此而已？”

　　不，這也太大動干戈，而且收益甚小。尹游能想到值得如此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囚禁在實驗區(qū)的首長，安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