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公事,有違孝悌之道這些對于一般人或許可以治重罪,可放在皇子身上充其量也就是個品行不端。明白對方是想借此逃過一劫,自己也得下點猛料了。
蕭長懋稍稍側首,朝后方使了個眼色,瞬即,一個年輕御史站了出來。
“陛下,臣有本啟奏,今早巴東王的長史劉寅向臣舉報巴東王暗中購買兵器,意圖謀反?!?p> 糟了,蕭子響內心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既然躲不了,那就先聲奪人。
“一派胡言,我身為皇帝親子,大齊親王,何故謀反!”
御史置之不理,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劉寅等人此刻正在殿外等候,陛下可傳召進來當面對質。”
謀反這種事情一旦被端上臺面,它的真假與否已經(jīng)不重要了?;实鄣皖^看了看若無其事的太子,心中已明白一二,借此正好看看是否與豫章王有關。
“召劉寅等人入殿”
詔令剛下,劉寅等人就急忙走進大殿之中,撲通跪在地上,拿出一卷文書,
“陛下,臣檢舉巴東王暗中向蠻族購買兵器,意圖謀反,此乃雙方往來之罪證,請陛下預覽”
太監(jiān)把文書放在皇帝案上,蕭賾隨意翻了翻,沉聲道:“蕭子響你還有何話可說?”
嗯?在南齊意圖謀反不是一句話的事嗎?你們居然還準備了‘罪證’,看來蓄謀已久,非弄死我不可啊。
這時候不能再裝糊涂了,蕭子響跪直身子拱手道:“陛下,此乃偽證,劉寅等人為臣之長史簽帥,荊州政務必經(jīng)其手,盜用巴東王府印鑒、官府公章,偽造文書輕而易舉,陛下可派人赴荊州府庫查檔,便可辨明真?zhèn)巍!?p> 話音剛落,劉寅便反駁道:“陛下,巴東王自知罪責難逃,臨行前命人于府庫縱火,檔案盡數(shù)焚毀,臣拼死才從烈火中搶出罪證?!?p> “縱火?劉長史可真是賊喊捉賊,可有人證?”
“若無人證,微臣豈敢妄言,此人乃巴東王府之護衛(wèi),現(xiàn)已押入大牢看管,這是他的供詞”,劉寅又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呈遞上前,
蕭子響不用看也知道,這是為他‘偽造’的供詞,剛想解釋一二,那邊劉寅又開口了
“陛下,微臣在巴東王府發(fā)現(xiàn)盔甲兵器上百套,這是典簽官和府中幕僚的聯(lián)名簽字畫押,請陛下預覽”
聽到這里,蕭子響慌了,私藏兵器盔甲在哪個朝代都是謀反的重罪。大意了,居然連府中的幕僚都參與其中作偽證。
蕭子響抬頭看向太子,只見他神情自若,再看看眾大臣,宛若泥塑,一言不發(fā),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和劉寅對抗,而是在和整個東宮集團對抗。勢力之龐大,太子甚至不消一言,一個眼神、一個暗示,自有人出面碾碎自己。
懷著一線希望,他看向高階上的龍椅,可入眼的只有一張冷漠的臉。
蕭子響徹底絕望了,呵~哈,太子要殺我,朝臣不肯幫我,就連那唯一可以力挽狂瀾的——親生父親也不相信自己,自己也許就不該來建康,尋一僻靜之所自我了斷,反而隨了眾人的心意。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哽聲道,“天下哪有兒子造父親反的,兒臣自知無力辯解,未免使父皇擔負殺子的罵名,兒臣自行了斷”
說罷,蕭子響決然的看向一旁的柱子,雙腿發(fā)力,徑直挺頭撞去。
“快攔住他”,這一刻,蕭賾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立聲命令眾人阻止蕭子響。
朝臣們驚慌失措,他們中不乏戰(zhàn)功赫赫之輩,身強體壯者比比皆是,他們似乎都要撲上來,可蕭子響知道,他們攔不住。
金柱就在眼前,不消一息功夫,他就會鮮血噴涌、頭骨碎裂而死,蕭子響閉上雙眼,對不起,白費了你這條命。
可就在這時,一只不知哪里冒出來的腳勾了一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直向蕭子響摔來,慌忙中抓住他寬大的衣袖,致使其重心不穩(wěn),頭狠狠的砸在地磚上,當場昏迷過去。
在場眾人大驚失色,慌忙后退數(shù)步,將兩人空了出來,毫無疑問,無論巴東王是死是活,那漢子都要倒霉了。
臨到了,還是皇帝率先冷靜下來
“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一旁的太監(jiān)回過神來,慌忙跑出大殿。
湖心亭上,一中年男子獨自撒著魚食,其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鳳眼蘊星辰,兩抹劍眉墨如漆。
忽然一小廝模樣的人從后門潛入,飛快的遞給男子一張信紙,隨即離去。
此人乃府中秘使,非大事不動,男子焦急的打開信封,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上面清楚的寫著今日朝堂上發(fā)生的一切,自己疏忽一時,怎么就生出大亂子。
此人正是天下聞名的大齊賢王蕭嶷。
蕭嶷眉頭緊鎖,蕭子響自幼長在府中,受他教導,并非不知輕重的莽夫,怎會突然奔至建康請罪,還在殿前撞柱求死,莫非真是鬼神之說?
不,定然是太子的屬意,這才逼得云音以死證明清白。
殿前御奏,問罪皇子,此非太子一人可為,難道是皇帝的意思?
畢竟曾經(jīng)跟隨父親蕭道成滅宋建齊,見多了大風大浪,片刻驚慌后,蕭嶷便冷靜下來,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種種跡象暗示著皇帝似乎早已知曉。
得出這個結論,蕭嶷心中一片苦澀:大哥,為了對付我,你連自己的骨肉都能舍棄嗎?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何至于此?
皇帝登基以來,多次加封蕭嶷,先是進位為太尉,后又晉升大司馬,還允許其身著白衣帽上殿,寵命優(yōu)渥。
可越是這樣,蕭嶷就越是不安,面對皇帝的猜忌和羽翼豐滿的太子,他知道自己站得越高,就越危險。為了自保,他把先帝賜封的揚州刺史推卸出去,聽說太子書齋破舊,就試圖把自己的讓給他,竭盡所能扮演好一個吉祥物的身份,讓世人知道天子愛護兄弟,齊國宗室和睦友愛。
這兩年曾助力父親蕭道成開國的三弟蕭映和四弟蕭晃接連離世,蕭嶷也還是明哲保身。
可就算這樣,禍事還是來了——巴東王意圖謀反。
盡管早已不問朝堂之事,可親身經(jīng)歷當年事變的他怎會不知這其中厲害,沾染上了,輕則仕途無望,重則抄家滅族,即便他是皇帝親子也不例外。
可恨自己無能為力,如今哪怕自己有一點動作,都可能加劇皇帝對他的猜疑,讓蕭子響死無葬身之地。
蕭嶷無奈的撕毀信紙,扔入池中,任魚群分食,頹然的坐在椅子上。
“唉~,云音,是為父害了你啊”,一聲長嘆,刮起一陣秋風,枝上枯葉簌簌落下,精致華美的游園一派蕭瑟之象。
皇宮里,御醫(yī)謹慎的檢查一番說道,“巴東王頭部有傷未愈,若是再撞在傷口上怕是有性命之憂。好在大王身骨強壯,又有人從旁卸力,已無性命之憂,醒后靜養(yǎng)數(shù)月便可痊愈。”
蕭賾點點頭,揮手讓眾人退下,看著床上昏迷的蕭子響,心中百味雜陳。
年輕時,他便跟隨先父南征北戰(zhàn),后又以齊代宋,一路走來,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明槍暗箭、陰謀算計,早就看出此事與太子有關??勺约阂呀?jīng)老了,將來齊國還是要交到太子手里,就算自己保住蕭子響一時,也保不住他一世,索性順水推舟,靜觀其變。
如果此事和豫章王有關,為了齊國將來的安穩(wěn),皇帝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他。
但蕭賾沒想到自己的冷眼旁觀沒有引出豫章王,反而差點讓自己痛失親子,回想起父皇臨終前‘勿使齊國兄弟相殘’的囑托,今日朝堂上的景象簡直就是劉宋在世,難道齊國要步劉宋宗室相殘的亡國后塵?
心亂如麻的蕭賾摸了摸蕭子響的額頭,竟然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眉眼和自己年輕時一般無二。蕭子響自幼就過繼給弟弟蕭嶷,近兩年才回歸本支,他們父子從未這般相處過,愧疚之情涌上心頭。
他有什么錯?難道因為生在帝王家就要英年早逝嗎?
宋朝最后一位皇帝劉準禪位時曾哭咽著說,‘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也許這就是他的錯!
難不成朕要殺死自己的兒子?
蕭賾時而凌厲,時而迷茫,繼續(xù)撫摸著這個并不熟悉的兒子,將他散開的頭發(fā)一縷縷撥到腦后。
不知過了多久,太監(jiān)來報,太子及眾大臣求見。
蕭賾緩慢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看著昏迷的蕭子響,平靜的吐出一句話——不能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