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色如水。
飛檐翹角之上,立著一個人。那人穿著黑衣,輕易地隱入漆黑的夜里,像一只靜謐的烏鴉。
身后悄無聲息走來一個女子,女子身材窈窕,穿著粉色繡花百褶裙,裙擺被風吹得擺動起來,明明是這么冷的天氣,她看上去卻沒有一點溫度。
黑衣男子轉(zhuǎn)過身,打量著她。
女子呈上來一盞燈,恭敬地低下頭去,“這是坊主要的聚魂盞。”
男子伸手接過來,仔細看了一圈,卻沒有說話。
下一秒那盞燈就被他打翻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瓣。夜晚的冷風席卷過來,將燈芯里燃著的一星火點吹滅。
男子伸手狠狠捏住了女子的下巴,力道大得甚至可以聽見骨頭發(fā)出的咯吱聲,整個人也因為憤怒而顯得更加陰冷:
“拿假的糊弄我?”
躲在暗處的鐘琳瑯觀察著這一切,知道要壞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旁邊的傅景策,“他怎么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燈是假的了?我明明花了好大的心思!”
傅景策點頭道,“就是要讓他發(fā)現(xiàn)。”
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團黑影從屋檐上飛快地落下來。
是被操縱的霏霏。她被扭斷脖子扔了下來,墜落到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滲了出來,像一朵黑夜綻放的血蓮。
緊隨其后下來的是那個黑衣男子,他身輕如燕,輕松地落在地上,落在傅景策的眼前。
“操縱傀儡,小魔神,這招不太好啊?!蹦凶討蛑o一笑,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輕蔑。
“喲,還多了個小跟班啊?!彼麙吡艘谎壅驹谂赃叺溺娏宅槪{(diào)侃道。
說實話,鐘琳瑯很不喜歡他輕佻的態(tài)度,還有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卻又膠著在別人身上。
傅景策伸手將鐘琳瑯往自己身后推了推,回應道,“那也比你操縱傀儡去偷的好,卑劣無恥?!?p> 也許是最后一句話激怒了男子。他可是淞逸坊的護法,除了坊主,人人都得對他畢恭畢敬,至今還沒人這樣和他說過話。
過幾天是妖皇生辰,若不是坊主想要那聚魂盞做賀禮,他也沒必要親自來一趟,本以為派出去的霏霏能夠成事,可還是那么快就暴露了。
“我倒是不要緊。只是不知道,若是魔神知道了自己弟弟不務正業(yè),在這里行小人之事,會做何感想呢?會趕盡殺絕嗎?”男子哈哈一笑,顯然知道怎么去揭別人的痛處。
傅景策是小魔神,魔神就是他的哥哥,瑾泓。兄弟倆的關(guān)系并不好,兩人同父異母,瑾泓作為血統(tǒng)純正的嫡子,確實容不下傅景策,確切地說,整個魔族都很難有人容得下傅景策。
畢竟半魔之軀,實難繼承大統(tǒng)。
這句話十分準確地踩到了傅景策的痛點,他的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看起來,手搭在劍鞘上,赤水劍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不斷騷動著,引得劍尾的墜玉不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黑衣男子動作比他更快些,右手凝聚起妖力,步步生風地直朝傅景策襲來。
傅景策也拔了劍,蓄力迎上去。
赤水劍因為兩股強大力量相撞而不斷發(fā)出摩擦聲,它像是有了生命力,越來越興奮,翻出的劍花讓人眼花繚亂。
那黑衣男子的妖力也不容小覷,傅景策用劍擋著,被逼的連連后退。
鐘琳瑯此時分得清敵我,從袖中揚出幾發(fā)勾魂刃,輕念幾聲咒語,朝著黑衣男子攻去。
要不是怕傅景策知道她的神女身份,鐘琳瑯早就祭出朝瑤劍來了,朝瑤劍是神劍,用九天玄火煉足了幾百年才造出來。
可是她暫時沒辦法使出來她的神力,只得收斂著加入這場打斗之中。
黑衣男子堪堪躲避開,笑得很大聲,“區(qū)區(qū)一個冥府判官,能奈我何?”
但他的笑還沒來得及維持一會,傅景策的劍就劃傷了他的臉。
黑衣男子頓時吃痛,赤水劍上的劍氣帶著血光,隱入他的傷口,不斷撕扯著。
那道口子被拉的越來越大,黑衣男子忍住痛苦怒吼幾聲,現(xiàn)了原形。
竟是只貓妖。
皮毛黑色的貓妖,爪牙銳利,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瑩綠色的微光?,F(xiàn)原形之后,他的動作明顯要快捷很多。
貓妖蓄足力氣朝著傅景策跳去。
與之相反的是,涼涼的月光下,傅景策的眼眸顯得那樣平靜,像一潭幽深的湖水。
可鐘琳瑯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平靜。
猝不及防強烈的撕痛感傳來,鐘琳瑯低頭一看,自己手腕上多了好幾道抓痕,傷口深得見了血。
那貓妖修為果然了得,表面上是撲向傅景策,實則目標是她,速度快到竟能趁她不注意就動了手。
貓妖的爪子上淬了毒。
鐘琳瑯忍著痛捏了個訣,抑制住手腕上的毒氣。眼見得那貓妖再次朝她襲來,她趕忙念了個咒,樹起一道厚厚的屏障阻擋。
沒想到從戰(zhàn)況看來,竟是她處于下風。
傅景策一直沒出手,貓妖又尖利地笑著,極快地沖向他。
貓妖出的招還不算太狠,看來是想耗盡兩人體力。
鐘琳瑯擔心他真死在這貓妖手上,騰出空來右手畫了道平安符,符面上的字畫變化一陣,化成一個小小的結(jié)界,包圍住傅景策。
結(jié)界有光,映出傅景策漠然的一張臉。
他的額間緩緩現(xiàn)出一朵血蓮,黑沉的眸子透著隱隱約約的血光。手下的赤水劍察覺到主人的怒氣,已經(jīng)極不安分地騷動起來。
“為什么傷人?”傅景策一字一頓,面無表情,臉龐上的血映得他更像地獄里的惡鬼。
這話問得實在奇怪,鐘琳瑯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他因為自己受傷而憤憤不平的錯覺。
不過很快她就告訴自己不可能,一個冷血無情的魔道,怎么可能為了她而和妖怪殊死一戰(zhàn),肯定是傅景策為了斬草除根才故意這么說的,好挑起貓妖的怒氣。
下一秒包裹住傅景策的結(jié)界突然爆裂開來,只見被惹惱的少年手拿長劍,周身紅色的魔光映出他紅色的血眸。
鐘琳瑯人都看傻了,半魔都厲害成這樣了,可見魔族的可怕之處。
貓妖顯然也沒想到傅景策半道變身,不敢再用雕蟲小技吊著他了,也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
淞逸坊的護法之一,和魔族的小魔神打起來,這場面確實很精彩。
鐘琳瑯覺得自己沒什么存在感了,尋了個隱蔽的墻根看戲,順便壓一壓身上的毒。
片刻之后,貓妖被打回原形,從天上掉下來。
他趴在地上吐了幾口血,目眥盡裂。
“你為了什么?”黑衣男子問傅景策。
傅景策也受了傷,傷口里的血滲出來,將他的黑衣染成深色,“為了妖玉?!?p> 黑衣男子驚起,“你要進妖殿?!”
“是?!备稻安叩捻踊謴驼#挠牡乜粗?,“霏霏不過是個引你現(xiàn)身的契機。若你肯幫我,我不會讓你死。”
黑衣男子固執(zhí)地抬頭看他,“我是淞逸坊的護法,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生死面前,”傅景策眼神堅定,“你會?!?p> “你也中了我的毒,你不怕我先動手?”黑衣男子饒是有籌碼在身,笑了起來,十分得意。
傅景策蹲下來,眼睛里還是那樣的平靜,“我是魔族,你是妖,這是區(qū)別?!?p> “瘋子。”黑衣男子狠狠啐他一口。
傅景策認真地點點頭,仿佛是在肯定他的話。
下一秒一個手刀放出去,黑衣男子暈了過去。
鐘琳瑯看呆了。
“還能走嗎?”傅景策又過來問她。
“能能能?!辩娏宅樔套∈滞笊系奶郏s忙站起來。
傅景策皺著眉頭看一眼地上的黑衣男子,“把他拖走?!?p> “……”鐘琳瑯鄭重地點點頭,握住黑衣男子的手臂,一邊拖一邊走。
這貓妖拖起來也很費勁,拖著他到客棧的時候,鐘琳瑯的一只手臂差不多都要廢了。
把貓妖放到傅景策房間之后,正準備離開,傅景策忽然喊住了她。
鐘琳瑯不明所以地怔住。
傅景策沉默地讓她坐下,然后就著燈拉起她受傷的手腕,細看著傷口。
少年的手指冰涼,覆在她的手腕邊。
微黃的油燈細細勾勒出傅景策俊秀的側(cè)臉,在她的手上投射出一小片陰影來。從另一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少年柔軟濃密的睫毛。
他的神情十分認真,鐘琳瑯的心忍不住胡亂跳了幾下。
太奇怪了,這簡直太奇怪了,自己心跳加快個什么勁吶!鐘琳瑯正在心里埋怨自己,突然對上傅景策的目光。
他拿了顆藥丸,抬手讓她吃下。
鐘琳瑯一臉抗拒,“這是什么?”
“保你命的?!备稻安呓忉尩?。
哦,好吧。
傅景策又低下頭去,念叨了幾句什么,一道微紅色的光就融進了她的傷口里。
少年的頭發(fā)有些凌亂了,發(fā)絲拂過鐘琳瑯手腕上的皮膚,害她頭皮發(fā)麻。
“這又是干嘛?”見識過魔道身上所佩的赤水劍的威力,鐘琳瑯更加謹慎。
“幫你解毒啊?!备稻安哂纸忉尩?。
“對了?!鄙倌暾酒鹕韥恚首鞑唤?,“你臉紅什么?”
靠!
鐘琳瑯心虛地摸摸自己的臉,確實有點發(fā)燙。
“誰臉紅了!”她大聲反駁,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只是胡亂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我回去睡覺了!”
也不知道今晚中了什么邪。
傅景策看著她慌張的背影,覺得有點好笑。
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片刻后,那笑意又逐漸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