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 要賬
楊潮心中壓著事情,已經(jīng)無法安心休息了,早早就出了門。
昨夜的夢讓楊潮有了急迫感,自己不能干等下去了,必須得想辦法獲取權(quán)力。
科舉是不可能的,造反也不用考慮,想來想去,楊潮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買官。
買官需要錢,也需要路子。
關(guān)系不是那么好就牽上的,就算有了關(guān)系也得有錢,而有了錢,才能有關(guān)系。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顯然楊潮那五十兩銀子解決不了問題。楊潮需要更多的錢。
所以今天跟昨天不一樣,楊潮沒去秦淮河,而是往東走到了南門大街上,就往北走了。
這條路就是后世的中華路,不過此時中華路分為四段,南面從鎮(zhèn)淮橋到下江考棚稱為南門大街,從下江考棚到大功坊(后世瞻園路)稱為花市大街,從大功坊到水西門稱為三山街,再向北到內(nèi)橋稱為府東街。
跟后世一樣,這條路依然十分繁華,是南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大街。
尤其是三山街,由于有水西門有許多碼頭,通過秦淮河可以直入長江,這里是南京東西南北通衢,論繁華程度甚至要超過秦淮河兩岸。
所以楊潮第一個打算,是用五十兩銀子能在這里經(jīng)營個什么項目,畢竟像周公子那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每天都發(fā)生。
就算每天都有人想見柳如是,楊潮也不可能天天都能幫人,昨天幫到癡情的周公子,那是適逢其會,換成其他人,楊潮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讓別人想見就見這些名妓的。
南門大街到三山街這條大街,跟秦淮河兩岸不同,這里更加的市民,經(jīng)營的多是些酒樓、商鋪,以及書鋪和印刷等商鋪生意。
換句專業(yè)點的術(shù)語,秦淮河兩岸是以娛樂業(yè)為主,而這里則是以商貿(mào)業(yè)為主。
楊潮不時走入一家店鋪,跟主人閑聊兩句,打聽一下市面行情。
進過衣帽店,靴鞋店,甚至連當(dāng)鋪、銀鋪也進過。
楊潮發(fā)現(xiàn),明代的商鋪,懸掛招牌的不多,比較體面的不過是掛一張布番,迎風(fēng)招展,上面寫著“皮貨”、“靴鞋”、“金珠兌換”等字,甚至僅僅寫一個“茶”、“酒”之類的字,表示經(jīng)營的范圍。
這些店主對招牌、品牌的意識不強。
他們做的都是長遠生意,靠的是長久的關(guān)系,做日常用品的,則是街坊生意,做皮貨等生意的,則是買的往來客商,往往都是別人找上門來。
這些生意,大都不需要靠招牌品牌來擴大知名度。
反而是那些靠名聲吃法的青樓、酒樓等就高高掛著體面的招牌,比如媚香樓。
楊潮想著,如果要做大做強,就必須把招牌立起來,擴大知名度,真正把品牌做起來。
楊潮還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的商鋪,都是“前店后廠”的形式,大都是自產(chǎn)自銷,前面的門臉用來做鋪子,后院就是加工作坊。
這種經(jīng)營顯然分工還不夠細致。
如果能把這些資源整合起來,倒是大有作為。
不過具體如何做,楊潮還沒有想到。
就這樣轉(zhuǎn)了大半天,見識了繁華的明代市井,明白了明代的商業(yè)已經(jīng)繁榮到了涵蓋日常起居住行各個方面,只是經(jīng)營還比較粗獷不夠?qū)I(yè)化。
此時已經(jīng)是晌午,太陽掛在正中間,得回家吃飯了。
這次回去剛好路過鐵作坊跟三坊巷和顏料坊交接的街角,楊家的鐵匠鋪子就在這個位置極好的地方,索性去鐵匠鋪跟父親一起回去,楊潮已經(jīng)掙了點錢,也不忍看著父親依然像以前那樣操勞。
楊家的鐵匠鋪是祖?zhèn)鞯?,爺爺死后,就傳給了父親。
置辦這樣一個鐵匠鋪和其中一應(yīng)工具,不是那么便宜的,少說得三五十兩銀子,楊家甚至是數(shù)代積累,才能置辦起這樣的鋪子來。
這是楊家最重要的資本。
父親正在做活,鐵匠鋪里還有一個人等著,坐在唯一的桌子旁。
“爹,早點回去吧?!?p> 楊潮跟那人先點點頭,然后對著父親的背影喊道。
楊勇這才回頭:“潮兒啊?!?p> 說著父親停下手里的活計,轉(zhuǎn)過頭來。
然后對著楊潮道:“快見過李公公!”
楊潮一愣,旁邊坐著的人,是一個五六十歲模樣,穿著一身青色長衫,帶著小帽,白面無須,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太監(jiān)。
楊潮好奇了一刻接著拱手:“見過李公公?!?p> 楊勇卻道:“這是兵仗局的監(jiān)局大人,快跪下磕頭?!?p> 這時候那李公公才道:“免了免了。又不是在局里?!?p> 李公公聲音很細,卻沒有什么嘶啞,好像壓低了聲音的樣子,到跟后世電視上的太監(jiān)說話頗為相像。楊潮這才真正接受,這人真是一個太監(jiān)。
楊勇拱手拜謝,接著繼續(xù)去做活,已經(jīng)不用錘了,而是在打磨,打磨的是一把菜刀。
楊勇手藝精湛,最擅長打刀,砍柴的刀,殺人的刀都能打,不過最熱銷的還是菜刀。
粗磨、細磨,一道道工藝很細致,楊勇做的很認真,看樣子已經(jīng)做了很久,最后慢慢清洗了一番,用干麻布擦洗干凈,并用一塊白布包起來,這才將菜刀交給了李公公。
“這用來用去,還是你的打的刀好使,它剁不壞?!?p> 李公公點著頭,接過楊勇的菜刀,也不打開看,用尖利的嗓音連聲夸著。
楊勇點頭哈腰道:“公公喜歡就好?!?p> 李公公點點頭:“嗯。這刀錢就不給你了,咱家替你墊了代役銀吧?!?p> 楊勇忙道:“怎么能讓公公破費。銀子在這里,早就準備好了。就勞煩公公幫忙交了吧。”
楊勇早就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碎銀子,恭恭敬敬的遞到了李公公面前。
李公公呵呵一笑,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還是你懂事啊?!?p> 說完轉(zhuǎn)身,擺擺手,就走了。
楊潮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話。
這個李公公是兵仗局的監(jiān)局太監(jiān),楊勇就是兵仗局的匠戶,正歸這個李公公管。
兵仗局作為明代最早的八局之一,可不僅僅有一個太監(jiān)監(jiān)局,掌印太監(jiān)一員太監(jiān)之外,還有提督軍器庫太監(jiān)一員,有管理、僉書、掌司、監(jiān)工等官員。
就像這個李公公一樣,這些官員家里如果缺了用具,往往就找局里的工匠幫忙做,從來是不會給錢的。
“李公公家新請了一個廚子,缺把菜刀。”
李公公走后,楊勇說道。
好廚子一把刀,菜刀制作起來并不是想象的那樣,中國廚子一般就使一把刀,切、剁、割,都是這把菜刀,剁肉也是它,切菜也是它,雕花甚至都用它。
所以中國的菜刀必須要剁不壞,切不鈍。
因此一把好菜刀往往要千錘百煉,幾乎相當(dāng)于百煉鋼刀了。
不過這是給當(dāng)官的做的,普通百姓的菜刀就簡單多了,楊勇平常做的菜刀沒這么麻煩。
“沒刀就找我們要啊。”
楊潮說道,口氣有些低沉,這是明顯的索賄。
楊勇道:“這李公公算個好人呢。平素是很少找我們匠戶的麻煩的。”
楊潮心中哀嘆,這種找人打刀還算是好的,兵仗局其他那些官員,可是要有孝敬的,逢年過節(jié)楊家都會給他們包上一些銀子,也不多,每家?guī)追帚y子,最多也不過一錢銀子。
但是像楊家這樣的工匠,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聚集在一起就是一筆巨款。
沒人覺得這錢有什么問題,大明朝的腐敗已經(jīng)到了根子里,這算是好的了。
“爹,一起回去吧。”
楊潮哀嘆也只能哀嘆,當(dāng)官的不找麻煩就讓老百姓很感激了,所以沒有百姓喜歡當(dāng)官的,也都希望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能當(dāng)官,這心態(tài),也讓人無奈。
“不了,你先回去吧?!?p> 楊勇說道:“那我等你!”
楊潮很堅持。
楊勇想了想道:“好吧。這幾天都忙著打這把菜刀了。今天弄完了,也早點回去。早上聽你妹妹說,胡全送了二兩肉來,你娘今天包餃子吃?!?p> 聽到餃子,楊潮心中暗自得意,不是想吃餃子了,而是因為胡全送肉,這是楊潮交代的。
昨天分手的時候,楊潮給了胡全一錠銀子,足足十兩,其中五兩楊潮送給了胡全,算是昨天幫自己掙錢的分紅,另外五兩,楊潮要求胡全每隔三天來送一回肉。
當(dāng)然家人是不知道的,因為楊潮實在不好說自己掙錢的事情,如果是其他方法掙的,那還好說,可是是幫公子哥見名妓這樣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拉皮條。
楊勇不讓楊潮幫忙,自己一個人收拾工具,壓滅爐火,再小心的鎖上鐵匠鋪的木板門,然后才跟楊潮一起回家。
楊潮心想,自己早上就出門了,家里一般兩頓飯,自己跟父親有優(yōu)待,父親做體力活,自己讀書,因此兩人可以多吃一頓早飯。
自己今天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了,母親肯定很擔(dān)心。
想著大概自己一會去,母親肯定會一番嘮叨,喊著妹妹幫著馬上下餃子的場景。
結(jié)果一回家,卻發(fā)現(xiàn),家里氣氛十分的壓抑。
正堂里,一個人早就等著了。
此人穿著體面,一身細布衣服,還帶著一頂很考究的帽子,端坐在椅子上,對旁邊的茶水一點沒有興趣。
母親趙氏和妹妹楊月拘謹?shù)恼驹谝慌裕瑵M臉都是憂色。
父親楊勇看到此人,臉色也是一變,快步走上前去。
說著就要下跪:“草民楊勇拜見百戶大人?!?p> 楊潮倒是也認識這個人,這人姓許,家住鐵作坊東北的許家巷。
許家在明初立過功勞,是世襲錦衣衛(wèi)百戶,并且聚族而居,是本地大族,連他們居住的巷子都叫做許家巷。
另外,許家不但是世襲勛宦,還經(jīng)營著當(dāng)鋪和銀鋪的生意。
“免了,免了!”
許百戶頗有些不耐煩,沒有讓楊勇行禮。
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這是你的借據(jù),本官今日手頭有些緊,是來收賬的?!?p> 許家經(jīng)營當(dāng)鋪和銀鋪,也有放貸的業(yè)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