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覺得自己在做夢。
夢里她掉進冰窟窿，四周全是刺骨的冰水。
母親坐在岸邊，手里打著毛活，楊絮圍著她拍手轉(zhuǎn)圈，她們好像看見了她，又好像沒看見。
她凍的牙齒打顫，發(fā)不出聲音。四肢已經(jīng)失去知覺，軀干也在逐漸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忽然一只手出現(xiàn)在眼前，如天神降臨，將她拉出水面。
她努力想看清手的主人，卻總有一層霧隔在中間。
她費勁全力抬起手臂，掃開那片霧——
“嘩啦！”
護士瞄她一眼，彎腰去拾藥盤。
“你可算是醒了！”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聲音。扭過頭便看見頂著兩只紅眼泡的小野。
“我的翎兒，你都睡了兩天了！”小野心疼的摸摸她的臉，“你發(fā)燒了干嘛還那么拼，輸了也沒事，還有下次??！”
青翎有些恍惚，想了半天才想起之前的籃球賽，嘴角不自覺彎了彎——她贏得很漂亮，不是嗎？
至于發(fā)燒？當(dāng)時她只是感覺冷，感覺有點兒虛，但一上場所有不適全都感覺不到了，她眼里只有籃球。
“你說了你要贏?！?p> “那也不能玩命??！”小野眼圈又紅了。
“我沒事?！鼻圄嵴{(diào)皮眨眼，“我們的假小子竟然會掉眼淚，我得看看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的?！?p> “我不是假小子，是真小子。”小野被她逗笑?！霸捳f回來，真得謝謝你，你是沒看見那婊——妞走時的臉色，一個字：黑！看著就解氣。唉！當(dāng)時給她拍下來就好了，我爸看了一定得樂開花?！?p> 青翎笑笑，沒搭話。
小野和二班隊長究竟有什么恩怨她不想知道，小野用比賽給對方下馬威的行為在她眼里也只是義氣之爭，但小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必須幫。
“你送我到醫(yī)院的？”
“不是?！毙∫皳u頭，“是倆男生，不知道哪個班的，把你送到醫(yī)院就走了，我都沒看著人。”
當(dāng)時她們只顧高興，根本沒人注意到青翎暈倒了，那兩個男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跟天降神兵似的，背上青翎就跑，連聲招呼都沒打，等她們趕到醫(yī)院時人早走沒影了。這年頭還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真是難得。
兩個男生？
青翎眉頭皺起來，渾身不自在。
“大夫說你醒了沒感覺哪不舒服就能出院了?！毙∫安幌矚g醫(yī)院，要不是為了好姐妹她才不會呆這么久?！澳慵依锶四?，怎么都沒人問一聲，要不要通知她們來接？”
小野不知道青翎家人電話，也不知道青翎手機密碼，沒法通知她家里人，但兩天了，她家也沒人給她打過電話。
“不用，咱們回學(xué)校?！?p> 一場籃球賽，讓比賽雙方一戰(zhàn)成名。令人意外的是，最出名的不是小野，不是青翎，也不是二班隊長，而是“海盜”。
大家對“海盜”最后那個背傳推崇備至，直言若沒有“海盜”那一記神來之筆，青翎不可能投進那個三分球，三班也就不可能在最后一刻扭轉(zhuǎn)乾坤。
小野為此氣憤不已，怒噴大家不懂裝懂胡說八道，青翎卻覺得“海盜”出名挺好，她一點兒也不想成為焦點人物。
人就是這樣。當(dāng)你的能力已經(jīng)被眾所皆知時，即便你傾盡全力才取得的成績在大家眼里也是理所當(dāng)然。就像青翎，作為校隊成員，關(guān)鍵時刻投進三分幫球隊取得勝利是她應(yīng)該做到的，做不到才有問題。
而在此之前，“海盜”籍籍無名、毫不起眼，沒人知道她籃球打的怎么樣，甚至許多人不知道她會打籃球。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出乎意料的上演精彩一幕，自然讓人印象深刻。
“一個好孩子做一件好事大家習(xí)以為常，而一個公認(rèn)的壞孩子做一件好事，就是難得的浪子回頭金不換。”
“這樣的話豈不是人人都該做壞孩子？”聽完云川好孩子壞孩子理論的趙巖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
“人人都是壞孩子就沒有好壞之分，沒有好壞之分就沒有對比，沒有對比，剛才的那些就都不成立。”
趙巖胡嚕頭發(fā)，被好好壞壞繞的暈乎，最后一梗脖子：“反正就是青翎更厲害?！?p> 云川無奈搖頭，自從看完那場比賽，趙巖儼然就成了青翎的崇拜者，把那個所謂的級花早不知拋到哪國去了。
期末考試即將臨近，卷子愈發(fā)做不完，走進教室，看到的是一個個佝僂著身體迷蒙著雙眼的不停打哈欠的年輕的臉。
“我的籃球??！”小野忽然舉起雙手大聲喊，教室前面盯自習(xí)的老師被嚇了一跳，剛要制止她，又一個同學(xué)喊：“我的畫板啊！”
然后，像被點燃的引信，一個又一個聲音在教室里回響，最后演變成一場雜亂無章卻頗有韻味的音樂會。
老師敲黑板：“別影響別的班！”老師帶過無數(shù)屆高三，對學(xué)生們的行為見怪不怪。
青翎抬頭，眼前如群魔亂舞，她笑笑，低下頭，繼續(xù)奮戰(zhàn)。
與三中浮躁的氣氛不同，一中的教室里鴉雀無聲，你得集中精神，屏息靜氣才能感受到幾不可聞的筆尖與紙面摩擦的聲音。
一口氣寫完四張試卷，云川揉揉發(fā)酸的脖子，看一眼窗外的夕陽，決定出去走走。
會休息才會工作。
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云川覺得很有道理，勞逸結(jié)合才能讓自己有更好的體力更充足的精力去高效學(xué)習(xí)。
火紅的西天像燃得正旺的炭火，藏起下巴的太陽公公喝醉了酒，正迷糊著。
云川本來想騎自行車，但想想騎到紅樹林還得找地方鎖車，還得惦記著別丟了，就打消了念頭。
自行車是他考上一中楊大人送的禮物，楊大人固執(zhí)的認(rèn)為共享單車想用時不一定找得到，一點兒也不方便，還是自己有輛自行車好。
紅樹林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分鐘，云川一邊走一邊回憶早上背過的單詞短語。
難得今天沒什么風(fēng)，氣溫也隨之升高了幾度，許多小孩子在街道邊嬉笑打鬧，酒館飯店紛紛亮起招牌吸引食客，馬路上下班回家的車一輛接著一輛，緊張與放松并存。
紅樹林是湖邊廣場，不是樹林，也沒有紅色，好像因戰(zhàn)爭年代紅軍曾在這里駐扎而得名。
湖面早已冰封，晚霞被湖面映射出別樣的顏色。
因為是冬天，湖邊人很少，偶爾有情侶樣的年輕男女駐足，又很快離開了。
云川站在湖邊做深呼吸，感覺頭腦清醒了不少。
“你叫云川？”語氣很不友好。
云川轉(zhuǎn)身，幾個江湖混混打扮的年輕人歪著嘴斜著眼看他，說話的人左臉上有顆綠豆大小的痦子，痦子上還生了兩根毛。
“有事嗎？”快速搜索回憶，云川確定自己不認(rèn)識這幾個人。
“有人想見你，跟我們走一趟?！薄皟筛泵钍降目谖亲屓撕懿凰?。
“誰？”
“哪兒那么多廢話，走不走？”
“我若不去呢？”
幾人交換個眼神，“兩根毛”擺下頭，兩個貌似小弟的年輕人沖過來抓云川。
云川在他們交換眼神時已經(jīng)做好了跑的準(zhǔn)備，那兩個年輕人一動，他嗖的往后竄了出去。
“媽的，追！”
紅樹林除了一棵不知幾百年樹齡的銀杏樹外，再就還有幾座雕塑，其他全是一馬平川的廣場，一眼能看到頭，根本沒有躲藏之地和屏障。
云川跑的方向正沖湖面，廣場不大，沒多久就到了湖邊。
“往左，往右，還是翻過欄桿上冰面？”寧川猶豫著。
才幾秒鐘功夫，后面幾個小混混已經(jīng)追到跟前，把他圍在中央。
“跑什么，見個面而已，至于怕成這樣嗎？”“兩根毛”跑得氣喘吁吁，“白哥又不能把你怎么樣！”
白哥？
云川腦海中閃現(xiàn)一張臉，一張曾無比熟悉如今卻不想記起的臉。
他不怕，他只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