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他難得耐心的湊上去抱住了耍小脾氣的小情人，

　　江姝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他，黑暗中，程西瑜被那帶著盈盈水光的桃花眼一瞥，心尖上仿佛被貓爪不輕不重的抓了一下。

　　她就那么默默的盯著他看，眼里有過一瞬間的失落，然后乖乖的靠在他懷里沒有動，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小情人有點小脾氣但不多…

　　程西瑜沒有打算睡覺，只是抱著她閉上眼睛瞇了一會兒，等到懷里人呼吸清淺，睡熟了之后，才動作小心的起身。

　　江姝睡眠其實并不好，但他在的時候就會很有安全感。

　　她又夢到了過往的場景，昏昏沉沉的驚醒過來，深秋的夜晚還是有些冷的，屋內(nèi)開著空調(diào)，溫度慢慢上來了，

　　下意識往旁邊看過去，程西瑜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她緩慢伸手摸了一下，

　　冷冰冰的。

　　墻上時間顯示晚上8點，程西瑜在客廳的陽臺上開視頻會議，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窗口突然彈跳出一條消息——

　　【白伊伊】：還在忙嗎？還是……在生我氣？

　　前兩次白伊伊給他發(fā)信息他都沒有回復(fù)，他以為像她那樣高傲的性子，是不會再繼續(xù)自討沒趣的。

　　程西瑜沉默的看著那條短信，連視屏?xí)h結(jié)束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剩下他一個賬號掛在空蕩蕩的視頻列表里。

　　那邊，江姝還沒有從夢里緩過來，心里也悶的厲害，她下床找了件外套披上，輕輕推開臥室陽臺的門，

　　被陽臺的冷風(fēng)一吹，她不自覺的裹緊了外套。

　　臥室的陽臺在客廳陽臺的旁邊，客廳陽臺是個大大的落地窗，凸了出來，

　　從這里，江姝微微側(cè)身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客廳陽臺。

　　程西瑜只開了一個陽臺燈，暖黃的燈光打在他身上，透過玻璃窗可以影影綽綽找到他的身影。

　　程西瑜穿著白色棉質(zhì)的家居服，比起平日里西裝革履的冷沉，多了幾分溫和矜貴，

　　鐘鳴鼎食之家養(yǎng)出來的世家公子，便是如此這般了。

　　透過玻璃和窗簾的遮擋，他的身影很淡很模糊，像江南煙雨之前朦朧的月色，遙遠(yuǎn)而又熟悉。

　　他垂眸看著消息，半晌，點開了對話框——

　　【阿瑜】：沒有。什么事？

　　很簡短，不帶什么溫情曖昧。

　　沒有生你氣，有什么事就直接說。

　　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不難想，對方一直在等他的回復(fù)。

　　深秋的晚風(fēng)有些大，吹起陽臺上的小吊燈，瑤瑤晃動起來，燈影搖曳，晃的印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也跟著斑駁錯落。

　　她看到程西瑜像是在和誰聊天，這個角度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這個時間段的聊天，會是和誰呢，女生的第六感總是很準(zhǔn)的，江姝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是個女孩子。

　　程西瑜等了一會兒，深秋的冷分吹的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對面一直是“正在輸入中”的狀態(tài)，正準(zhǔn)備放下手機的時候，對方發(fā)來了一條消息——

　　【白伊伊】：阿瑜，我能問問娜娜怎么了嗎？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興的事？她怎么說也是我朋友，我可以替她道歉的。

　　看清她的來意，程西瑜臉色瞬間就冷了下去，他沉著臉發(fā)過去一條信息——

　　【阿瑜】：你以什么身份替她道歉？這件事到此結(jié)束，你不必為了這件事聯(lián)系我，她做下這樣的事，你覺得她是無辜的？

　　白伊伊沒想到他的態(tài)度會這么強硬，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程西瑜好像都是自我又強大的，他從來都不會因為她是他女朋友而對她破例也不會對她的朋友有什么優(yōu)待。

　　程西瑜對她的態(tài)度很奇怪，溫柔縱容，卻在她想更近一步時，無意識避開，兩人從沒有普通情侶該有的親密曖昧或那些晦澀不明的愛意。她追他，他便同意，她說分手，他也不挽留。

　　那一邊的白伊伊面色發(fā)白，咬著一點嘴唇，眼眶慢慢紅了，心像是被什么緊緊抓著，難受的厲害。

　　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原來也會為了別人這么生氣，這一點也不像淡漠冷情的程西瑜。

　　【白伊伊】：……是因為你女朋友嗎？

　　程西瑜被“女朋友”這三個字刺了一下，他臉上難看的厲害——

　　【阿瑜】：“江姝是我的人，我護著她很正常，就算我跟她分開了，這件事也不會坐視不理?！?p>　　【白伊伊】：你的…人？阿瑜，你知道嗎？有時候你真的挺狠的。

　　“………………”

　　程西瑜看到這里，手指用力攥緊了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心像是被擰了一下，不疼，但總歸是有些難受的。

　　白家和他們幾大世家并不是一個圈子里的。白家主要經(jīng)營珠寶，其他很少有涉獵，但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

　　有一段時間珠寶行業(yè)很不好做，白家出了一點事故，鑒定出現(xiàn)了差錯，導(dǎo)致資金鏈斷裂，百麗很難周轉(zhuǎn)起來，但到底是有底蘊的家族，經(jīng)過一年多比較艱難的時光，百麗還是撐了過來，只是沒有了之前的風(fēng)光。

　　當(dāng)年程西瑜才上完高二，已經(jīng)開始跟著程父去公司熟悉一些事務(wù)，有一些挑選合作方的差事程父會讓他來負(fù)責(zé)，鍛煉他的能力，

　　比百麗有能力有背景的公司很多，但當(dāng)時的他還是選了百麗，這也是百麗能起死回生的最大助力。

　　白伊伊從小就被嬌慣著，家里給的錢也多，后來出了事，家里給的零花錢也減少了不少，

　　她愛面子，又驕傲，總愛和顧婷這些大家小姐比，程西瑜總會把自己的生活費給她。

　　程父是軍隊出來的，向來不主張驕奢淫逸，對他的生活費管的也嚴(yán)，他便跟著朋友一起投資，也掙了不少錢。

　　白伊伊不好意思要他的錢，他也不會說什么哄人的話，只是認(rèn)真的對她說：“你放心的用，這些錢是我自己掙的，不是我家里的錢，你不用有什么負(fù)擔(dān)。”

　　后來，程母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他在外面搞投資，掙的錢都給了白伊伊，

　　程家家大業(yè)大，席家也不遑多讓，這點小錢，程母并不放在心上，但是她看不上這種行為。

　　在她眼里，白家是夠不上程家的，白伊伊也配不上自家兒子，小門小戶出來的，為了這一點錢，臉皮都不要了。

　　白伊伊自尊心強，那段時間兩人總是吵架，她總是會把她自己和顧婷作比較，逼他說出她想聽的話，然后故意做一些挑戰(zhàn)他底線的事情，看到他為了她忍讓而忍讓她才會放下心來。

　　她總是在尋找程西瑜愛她的證明，他也不知道她最后到底有沒有找到她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高考后，她第一次提了分手：“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有人都這么覺得，那，我們分了吧，我不纏著你。”

　　她哭的眼皮都腫了，抽抽噎噎的說著。

　　自從和她在一起后，程西瑜沒對她說過什么冷話，也沒發(fā)過火，那是他第一次生氣，讓她不要隨隨便便說分手。

　　那次過后，兩人恢復(fù)了常態(tài)，可好景不長，程西瑜和顧婷顧照是一個大學(xué)，白伊伊在藝術(shù)學(xué)院，她總是疑神疑鬼，覺得他會和顧婷有什么。

　　不到一年，白伊伊再次提了分手，這一次她是認(rèn)真的，提了之后，便獨自去了國外學(xué)校進(jìn)修。

　　自此，兩人便斷了聯(lián)系。

　　程西瑜其實不太能理解白伊伊的想法，他會在半夜因為她一句想吃草莓蛋糕而跑遍南市所有蛋糕店給她買，也會在她不舒服的時候陪在她身邊，他盡到了男朋友應(yīng)盡的責(zé)任，但她還是不滿足。

　　她還是覺得他并不在意她。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追尋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他被程父扔進(jìn)軍區(qū)時不覺得苦，第一次和敵對勢力作戰(zhàn)時也并不害怕，他覺得只要他熬過來家里人的阻攔，兩人就能在一起。

　　他以為他能一直留住這個給他畫雪人，陪他過生日的女孩。

　　是白伊伊親手打碎了這個夢，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沒能等到一個被愛和幸福的結(jié)局。

　　短信分手，沒有解釋，沒再見面。

　　那個冬至，讓他冷的難以接受。

　　他突然覺得這夜風(fēng)也冷的難以接受，程西瑜沒再回復(fù)，手機屏幕自動暗掉，

　　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出一根煙，點燃抽了起來，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

　　輕輕吐出一口煙，透過煙霧繚繞的燈光，他這才發(fā)現(xiàn)了江姝。

　　抽煙的手頓了頓，他瞇著眼睛微微側(cè)身偏向江姝，似乎想要看看江姝在做些什么。

　　江姝沉默的坐在臥室陽臺的白色吊椅上怔怔的看著他，

　　那模樣像是沒睡醒時的發(fā)呆，又像是只是想看著他而已。

　　那目光一如以往，繾倦深情，眷戀柔軟。

　　他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抽著煙，他知道江姝是不喜歡煙味的，每次看到他抽煙，她總會用一種有點冷的眼神看著他。

　　不一會兒，煙臺便堆了幾根煙蒂，火星點點，等到他自己都覺得煙味嗆人的時候，這才摁滅了手中又抽了一半的煙。

　　他側(cè)身抬眼，發(fā)現(xiàn)江姝還在看著他，燈光打在她的臉上，眼里好像都閃著光亮，

　　她乖乖的，安靜又聽話，看向他的時候眼里都是他的身影，含情脈脈，依賴，愛戀的眼神。

　　程西瑜看到她這個眼神時，有些愣住，不知為什么，心上涌起些心虛。

　　臥室的陽臺離客廳的陽臺不遠(yuǎn)，只有一層玻璃隔著，玻璃并不隔音，程西瑜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出了什么沒有。

　　想到這，程西瑜覺得更加心煩意亂。

　　他又不對勁了。

　　他和江姝的關(guān)系無非就是金主和小情人。說好聽點就是各取所需，說難聽點就是錢色交易。他給錢，她給服務(wù)，都是自愿的，誰也不吃虧。

　　可到底是有一點不公平的，因為——江姝喜歡他，對他一見鐘情。

　　江姝就這么一股腦栽了進(jìn)來，甚至不知道白伊伊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為什么選擇她。

　　程西瑜回過神來看見江姝打了個噴嚏，鼻頭有些紅，

　　看了看她身上在這涼夜里就穿那么點衣服，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剛想抬步走過去，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有未散去的煙味，

　　嘖，真麻煩。

　　他抬手示意江姝把那一小扇窗戶關(guān)上，江姝歪歪頭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程西瑜：“…………”憨包。

　　干脆噴了點清淡的薄荷香水，他便穿過客廳朝著臥室走去……

　　等他進(jìn)了臥室陽臺，抬手把窗戶關(guān)上，江姝還是安靜瞅著他，

　　“坐了多久了………看我做什么？”，身上沒了煙味，手指還是有的，在程西瑜想伸手捏她的剎那，江姝有點嫌棄的偏了偏頭。

　　呵…小鼻子夠靈的……

　　程西瑜心里好笑，還是收回了手。

　　江姝：“……沒坐多久，我今天不太高興，看著你——就高興了?！?p>　　陽臺燈光昏暗，程西瑜站著低頭望她，她抬眼乖巧看他，陽臺門沒有關(guān)緊，臥室的燈光從門縫灑出來，落在兩人中間。

　　那一瞬間，有點像偶像劇里的橋段。

　　江姝很少會主動表達(dá)自己的情緒。不開心或開心她都不愛說，

　　這有點像熱戀中的情侶才會說的話，不過兩人都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程西瑜聲音有點啞的問道：“為什么不高興？”

　　江姝垂眸攥著吊椅扶手，一截小腿有些孩子氣的在空中蕩了蕩低聲向他講道今天在南大發(fā)生的事情。

　　她的普通話其實很好，平常與人交談時也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什么，只是若她說的語句長了點，就會露出端倪，江南水鄉(xiāng)的吳儂軟語……

　　她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帶上了南方口音，還在慢慢說著，她的聲音好聽，他聽得認(rèn)真。

　　她說的時候有點氣鼓鼓的，說一句還看一下他，有些撒嬌又有點委屈：“但是我覺得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贏他了?！?p>　　說完之后，江姝眼睛亮亮的瞅著他，像是在等待表揚，表情隱隱有些期待，他好像透過這些年的時光看到了她更為青春的時候，小女孩的熱烈，鮮活，愛嬌。

　　程西瑜有些著迷，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江姝，她是乖巧的，也是疏離的，她是嬌氣的，也是堅強的，但她從未露出這樣鮮活生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