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毛病
時錦的眼中有一瞬的迷惑，不知二爺這話中是個什么意思。
齊墨璟的眸色卻倏地沉了沉，他那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一抬，便按到了時錦的唇角。
嘶~
時錦只覺得嘴角一疼，傍晚時硌破的地方在大力的按壓下又滾出了血珠子。
齊墨璟顯然是對鮮艷的紅色頗為滿意，隨手挑了一支尖頭小毫往血珠子上蘸了蘸，隨筆一勾，那只紅繡鞋便格外惹人注目起來。
似是頗為滿意自己的作品，齊二爺?shù)淖旖请y得得翹了翹，抬手拿起時錦的袖子，擦了擦自己手指上的一抹血色。
時錦的眼中卻是止也止不住的驚恐。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嘴唇跟著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來。
齊墨璟倒是沒有管兀自抖個不停的時錦，只將未干的畫作擺在了一旁晾畫的高低紅木雙層架上，這才又坐下來細(xì)細(xì)翻書。
時錦的心里萬分煎熬，此時再看這書房的角角落落，連帶著那紅木書架投下的一排排陰影，都仿佛擇人而噬的怪獸。
“二、二爺，茶涼了……”時錦鼓了半天的勁兒，才顫著手去拿書案上的茶杯。
手指碰到茶蓋，不自覺便跟著抖了抖，那幾未曾動過的茶水便跟著晃了晃。
好在齊墨璟的整副心思都埋在書中，她便抖著膽子將茶杯放到托盤上，又悄悄退出了書房。
書房門檻極高，齊墨璟一掀眼皮，便看到時錦出門時被絆了一跤的窘態(tài)。
他的指骨緊了下，復(fù)又埋下頭去。
一夜雨疏風(fēng)驟，殘紅零落成舊。
時錦夜半時被風(fēng)雨聲驚醒。她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只覺得身上涼意重重。
二爺?shù)姆块g內(nèi)外室本就放置著冰塊，加上天氣驟冷，身上單薄的衣裳反倒不夠看了。
今晚本該織畫守夜，她早早在外室羅漢榻旁備著一床薄毯。時錦不由得起身，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找到那條薄毯，復(fù)又回到腳踏上，給自己蓋上。
如此便暖和了幾分。她的嘴角翹了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正欲閉上眼，猛不丁窗牗外的天雷一閃而過，一道黑漆漆直挺挺的身影正端坐在床上，直直望著她。
時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掌捏住了，整個人呆在原位，失了聲兒，偏又動彈不得。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zhuǎn)，想要起身，身子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良久，黑影中的那道身影啞著聲兒開了口，“斟碗水來?！?p> 聽著齊二爺?shù)穆曇?，時錦的心算是落下了幾分。
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兒，這才軟手軟腳得爬起身，點亮帳外燭火，拿茶杯為齊墨璟斟了一杯水，遞到這祖宗手上。
齊墨璟一口氣喝完那杯水，又道，“再來一杯?！?p> 時錦只得又跑了一趟。
兩杯水下肚，齊墨璟的心情才平復(fù)了些。
借著未熄的微弱燭火，他眸光沉沉得望了眼時錦，那般模樣，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時錦趕忙低下頭去，不敢跟齊墨璟對視。
饒是如此，那在她身上盤旋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收回。
時錦心下剛要松一松，就聽得齊墨璟那涼悠悠沁著寒意的聲音從嗓子里擠了出來，“我要沐浴?！?p> 時錦磨了磨后槽牙，臉上的表情卻恭順極了，“是。”
一番折騰，時錦打著哈欠等齊墨璟沐浴完，這才又服侍著祖宗躺下，繼續(xù)睡覺。
幸得這齊二爺只說冷水即可，不然子時已過，想要尋廚房要些熱水也難。
第二日，時錦又被齊二爺?shù)男鈨禾咝选?p> 看著梳洗齊整的齊二爺，時錦也覺得沒臉，自顧自得收拾完屋子，又隨著司棋和知畫一起服侍二爺用早膳。
好在齊二爺今兒早倒是沒說怎么罰她的事兒，出門又急，大約是忘了罷？
如是一想，時錦的心里又有了幾分雀躍。
表情歡快得將齊二爺送出院子，時錦一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小廚房，絲毫沒注意齊二爺那隱隱暗沉下來的臉。
許是知道時錦昨兒個沒正經(jīng)吃飯，廚房的趙大娘特特給她留了個雞蛋，配著一碗稀粥、一個饅頭還有一碟子熗炒青菜，倒是難得的豐盛。
時錦將飯食端到耳房，一口熱粥下肚，整個人都圓滿了。
正吃著飯，知畫過來找她。
昨兒個本該知畫值夜，偏偏二爺生氣，只得時錦頂上，雖說有時錦的因由在，到底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昨兒個那場雨甚是暢快，司棋姐姐說，趁著涼快，想要去荷塘采些露珠兒給爺泡茶喝。你去不去？”知畫坐在床沿問時錦。
時錦的眼跟著亮了下。
荷花渾身是寶，早在家時，每逢盛夏，她都淘些鮮嫩的荷葉來，制成荷葉山楂茶，有清暑化濕、生發(fā)脾陽、涼血止血的功效，兼之消食、易克化，阿弟以前頂頂愛喝。
如此想著，她手中的動作便快了幾分。吃完早膳，又凈手凈面，方才隨著知畫一起去尋司棋。
司棋本就如風(fēng)拂楊柳，此時罩著一身粉白羅裙，頂著一只箬笠帽子，招手喚她二人。
走至近前，時錦便見司棋手中還有一些薄胎白玉敞口瓷瓶，并一只封口黑壇繪蘭陶罐。
“怎的不戴個箬笠？”司棋問。
時錦卻是抿唇笑了下，“等下姐姐便知道了?！?p> 來了兩日，她現(xiàn)下對齊二爺?shù)脑鹤邮炝诵?，二爺院子里假山石多，花草時卉只在房中將養(yǎng)了些，并不見繁盛。
若想采集露珠，還得是花園里荷風(fēng)臺那邊的水渠。
時錦只在第一日進(jìn)府時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只覺那水渠繞岸環(huán)楊，又有粉面荷花簇?fù)矶?，頗是不俗。
當(dāng)下幾人各抱了一些器皿，又帶兩名粗使丫鬟，浩浩蕩蕩循著荷風(fēng)臺而來。
因著昨日下雨，花園中頗有泥濘難行之處，好在青石板鋪路，倘若注意些，倒也堪行。
時錦此時穿著一雙踏雨長靴，竟是比穿著繡花鞋的司棋和知畫更快幾分。
眼見著荷風(fēng)臺隱隱作現(xiàn)，她自告奮勇下去摸船。
荷塘邊上本就膩滑，好在荷風(fēng)臺以木筑臺，足有兩人寬的長橋直達(dá)水域。
時錦順著長橋一路前行，在頂頭木樁上解下一只小船，又扶著木樁小心踏入小船。
她笑著回頭，依次扶著司棋和知畫上船，這才拿著撐船的長竿一點一劃，那油墨小船便蕩起簇簇水波，向著遠(yuǎn)處駛?cè)ァ?p> 越靠近荷花叢，荷葉越密密匝匝，小船撥開荷葉，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留在岸上的是二爺院子里的翠兒和碧兒。
兩人這會兒坐在亭子里，等著司棋幾人回來。
時錦這會兒卻如魚入大海，徑直摘了一只圓葉頂在頭上，倒是頗有意趣。
知畫看著好玩，便也有樣學(xué)樣，撿了只寬大荷葉頂在頭頂上。
司棋只笑她們頑皮，撿著一只白玉凈瓶循著露水多的荷葉收集，“你們倆莫要玩鬧，趁著日頭不大，趕緊收集露水，不然等會兒日光漸濃，怕是不可得了?！?p> 時錦趕忙取了一只小瓶兒，將身側(cè)荷葉上的露珠一點點收集起來。
因著昨夜下了雨的緣故，此時露珠瑩瑩，一個個安安穩(wěn)穩(wěn)呆在荷葉上，如清透珍珠般，粒粒晶瑩飽滿。
時錦得了趣兒，手下又麻利，不一會兒便將手中瓷瓶裝滿。
她將收集的露珠水倒入黑陶罐中，又將目光逡巡向另一片圓葉。
倒是知畫，頗有些不耐這些細(xì)活兒，才不一會兒，便有些厭煩起來。
“你們倆且收集著，我?guī)蜁r錦摘些嫩荷葉來?！彼贿呎f著，一邊將手伸向一旁擎在半空中的荷葉。
司棋笑她，“我本不欲讓你來，你卻偏要過來。我且問你，若是二爺白日里回來，身邊一個大丫鬟也無，擎等著受罰罷！”
“二爺一日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若不是回來夜宿，我都怕這府中沒這號人了?！敝嫴挥傻猛虏鄣?。
她們此時正在水中，四面環(huán)荷，知畫的膽子便也大了些，“話說昨日，二爺沒有為難你罷？”
時錦搖了搖頭，“并無為難，只是……”
她欲言又止，想說什么，又咽了下去。
知畫趕忙戳她，“快說快說！這里四下無人，你說出來，咱們替你參詳參詳?！?p> 司棋一臉不贊同的模樣，卻也沒開口阻止。
時錦猶豫，架不住知畫熱情，這便皺著眉頭開了口，“咱家二爺，是不是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頭，“……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