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溯是被臭醒的。
抬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guān)在了一座人擠人的籠子里,宛如菜市場里待宰的雞鴨。
羅溯倒是見怪不怪,只是有些費勁的將只快要懟到他臉上的屁股推開,順手在另一個人的褲腰上揩了揩,倒頭便繼續(xù)睡了起來。
畢竟類似這樣的夢魘他都做了好多年了,什么樣的場面他沒見過。
哪怕是遇到醒不過來的情況,隨便找把刀往脖子上一抹,或者找個高點兒地方一跳就行了。
唯獨小時候夢見過一次女仆偷摸進房間侍寢的情節(jié)讓他險些失了方寸。
可惜那時候壓根不懂,都還沒來得及干啥就因為過于興奮直接醒了。
為此羅溯還遺憾了老久,就在他緬懷那曾逝去的美夢等待天明時。
“??!”伴隨著一聲不成調(diào)的哭嚎,羅溯愕然睜眼。
就見囚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他們中的一人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被只粗暴的大手給拽了出去。
無論那人如何捶打試圖掙脫,身披盔甲的壯漢都無動于衷,在粗糙的石板上拖出一道腥騷的液痕,帶至一口半人高的陶缸前,沉聲問道:
“魯卡多殿下?”
那名早已經(jīng)被嚇傻的青年似乎根本沒聽懂對方的意圖,只知一味的掙扎。
沒有得到回應(yīng)的壯漢神情冷漠揪頭發(fā)將其腦袋摁在陶缸緣口,便舉起手中的利刃朝咽喉割去。
噗的一聲悶響,飛射而出的溫?zé)狨r血濺了羅溯滿頭滿臉,順著面龐淌入他那干澀的嘴角。
腥、咸,又帶著一絲鐵繡味混合的......回甘。
隨著尸體墜倒在地,羅溯的心臟也跟著猛跳了一下,頭皮止不住的開始發(fā)麻。
不對勁,這絕對不是夢!
一直飽受睡眠障礙困擾的他,深知夢境與現(xiàn)實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便是:
細節(jié)。
夢中絕不可能呈現(xiàn)出如此真實的五感與完全符合物理基本規(guī)律的細節(jié)。
所以......我這是穿越了?
就在羅溯懵逼時,又一個女人被拽了出去。
“魯卡多殿下?”重復(fù)的問題再次響起。
“不要殺我!求你了!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噗!女人還未說完,就成了下一具尸體。
“魯卡多殿下?”致命的問詢依舊在繼續(xù)著。
“是!我就是魯......魯卡多呃......嗬嗬嗬......”
望著捂著脖頸死不瞑目的男人,屠夫搖了搖頭遺憾道:
“看吧,你并不是?!?p> 接著是下一個,一個又一個。
有如死神點名,又像是什么邪惡的祭祀現(xiàn)場。
眼見那男人宛如偏執(zhí)的瘋子般肆意而高效的進行無差別處決,殘存的人們終于崩潰了。
一時間,哭喊聲,咒罵聲、祈禱聲不絕于耳。
身處其中甚至好幾次都和那只死神之手擦肩而過的羅溯,只覺兩邊太陽穴一直突突的跳,仿佛心臟都快要突破肋骨的攔截從胸腔里蹦出來。
每一個人如羔羊般于眼前被割開脖頸,他眼臉的皮肉便本能的抽動一下,心中對于眼下處境的荒誕感便濃上一分,根本就沒時間去緬懷因穿越而帶來的悲喜,快要因為緊張而過載的大腦瘋狂轉(zhuǎn)動著,思考著求生逃亡的辦法。
許是那血腥屠夫為了抓人方便,羅溯忽然注意到囚籠的門并沒有重新上鎖!
也許可以趁機逃出去!
他高中那會兒還是校運會兩百米短跑亞軍呢。
等等!可那人的著裝看上去有些像是......士兵,或者說,騎士。
也許......還有其他人......
剛升起逃竄念頭的羅溯于半途止步。
身旁一名同樣察覺到機會的男人卻是趁著對方剛抓走一人時竄出了囚籠,頭也不回的全力朝著唯一的出口沖去。
眼看著對方真的成功越過了那名看似笨重的血腥屠夫,擋在門前的羅溯被身后的人群一把撞開,蜂擁而出。
羅溯的腦袋當(dāng)場磕在木欄上,一陣頭暈?zāi)垦!?p> 他抬起那纖瘦而蒼白的雙手,這才注意到這副虛弱的身體似乎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完了!還是魂穿!
這個冰冷的現(xiàn)實掐滅了他心頭最后一絲僥幸與幻想。
就這小胳膊小腿兒的,怎么跑!
僅剩孤身一人的他剛從籠中探出半顆腦袋,想試著趁亂能不能打開其他囚籠,混在人流里一起沖出去時。
就發(fā)現(xiàn)那名滿身鮮血的屠夫竟是沒做任何阻攔,而是望著人群的背影露出殘忍的笑容。
羅溯的心頭頓時一沉,腦袋里卻是突兀的冒出一條不知曾在哪兒看到過的條文。
《鮮血帝國摩剛鐸法典》第三章第七條:
【在押人犯存在任何越獄逃走的行為,視作放棄公民人身權(quán)利,可就地自行處置?!?p> 幾聲自出口方向接連響起的慘叫聲將思緒有些混亂的羅溯拖回了現(xiàn)實。
剛跑出去的人們竟是滿臉絕望的退了回來。
一道寒光自陰影中劃過。
好像有什么東西朝他飛了過來,羅溯條件反射的接住。
那是......一只手。
羅溯連臥槽都說不出來了,對死亡的恐懼尚未來得及涌出,那種極其矛盾的感覺便再次浮現(xiàn)。
他一方面覺得眼前肆意屠戮的一幕駭人之極,荒誕的就跟鬧著玩似的,又本能得有種對著那血肉模糊的斷手舔上幾口的沖動。
這魔鬼般的想法讓他很有種作嘔的生理不適感,很快他就真的吐了出來。
伴隨著沉重的步伐,五名跟那屠夫身著同樣鎧甲的家伙手持染血的騎士長劍自通道踏出。
“食物,在逃跑?”當(dāng)先為首的騎士長歪了歪脖頸,自言自語著。
抬手一把扣在那名獨臂人的臉上徑直拽了過去,騎士長原本尚算英俊的面龐隨著那張到極限的嘴巴變得扭曲而猙獰,露出四顆尖銳的獠牙,俯身咬在其脖頸上,大口的咀嚼吞咽起來。
吸......吸血鬼?!這到底是個什么鬼世界!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羅溯,整個人都麻了。
這些家伙就像饑渴已久的野獸一樣貪婪汲取著血液,原本鮮活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干癟下來。
可他們似乎依舊沒有得到滿足,掐住脖頸的雙手持續(xù)收緊,舐干最后一滴血,方才依依不舍隨手將其的拋在一旁,抬起手指著籠外那些面如死灰的人群道:
“越獄的,殺光!”
身后早已急不可耐的四名騎士當(dāng)即如野獸般朝著幾倍于己的竄逃者撲殺而去。
而這些騎士的力量也大的出奇,操起大劍對著人群一頓亂剁。
離著最近的羅溯更是幾乎淋成了一個血人,但即便如此,他始終沒有踏出籠子一步。
就仿佛這一刻,這只籠子,才是他活下來唯一的依仗與機會。
隨著身前人群的凈空,孤零零的羅溯被為首的騎士長注意到了。
騎士長大步走上前來,抓著前襟就將他從籠子里直接拎了起來,伸出舌頭在他臉上的血跡舔了一口,饒有興致的問道:
“你,為什么不逃?”
羅溯感受著臉頰上殘留的陰涼濕膩感,心覺橫豎都是個死,決定索性賭一把,于是扯出一個盡量體面的笑容開擺道:
“我原本是準(zhǔn)備第一個逃的,但你們可是帝國騎士,我又怎么可能從你們手中逃得掉,而且逃了,就像......他們一樣,不是嗎?”
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了,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一個吸血鬼騎士們?yōu)榱苏T使他們主動從籠中逃出來從而合規(guī)進食設(shè)置的陷阱。
但既然他們愿意如此大費周章也要走個形式上的流程,那么他們即便是生性邪惡的,卻依舊是遵守規(guī)則的。
守規(guī)矩,也就意味著有了于規(guī)則內(nèi)斡旋的可能。
畢竟對于一群已經(jīng)解決了基本溫飽問題的吸血鬼而言,再多殺一個少殺一個,也就無關(guān)緊要了。
如果這個儲備糧表現(xiàn)的再稍微那么有趣些的話......
這個回答果然也讓已經(jīng)吃飽喝足的騎士長滿意的笑了笑:
“不錯,你很聰明,看樣子識過字,居然還學(xué)過帝國律法,如果是在平時,我說不定會收你做個扈從,只可惜,那樣美好的年代,再也回不去了?!?p> 說著便松開了羅溯,還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那樣子就像在逗弄路邊一只人畜無害的阿比西尼亞貓。
這才轉(zhuǎn)身對著那名處刑官吩咐道:
“把這只小家伙給我留著。”
這句似有深意的話語當(dāng)即引來眾人的矚目,也讓處刑官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可我們這次對血奴的消耗有些超支,我擔(dān)心會影響后續(xù)煉制猩紅魔藥的進程,而且排查審問必須繼續(xù),萬一遺漏了有關(guān)魯卡多殿下的線索,瑪格麗特女士怪罪下來......”
騎士長卻是抬手打斷道:“那是過去式了,魯卡多殿下已經(jīng)找到,收拾一下,將所有人帶回地面,這是女士的命令?!?p> “是!”
直到這時,一直神經(jīng)緊繃的羅溯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先前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在萬丈懸崖上蕩秋千,人在前面飛,魂在后面追。
可這終究不算完,必須找機會逃出去,他可一點都不想知道接下來那名騎士長對于他的用途安排。
這么想著的羅溯,忽然感覺到了一道隱晦的目光,似乎在他的背臀打轉(zhuǎn)。
干!他終于明悟先前那名騎士長看他的目光哪里不對勁了。
對此羅溯只能強忍住那股無名之怒,跟在人群中默默觀察,繼續(xù)尋覓著機會。
必須盡快!
不過那名騎士長雖然不懷好意,但他的命令,至少暫時保證了羅溯不會淪落到其他血奴一樣:
隨時可能被當(dāng)做祭品耗材似的拖出去放血,又或是淪為那些吸血鬼老爺?shù)膬浼Z。
可眼下這又到底算是個什么情況?
一伙兒由吸血鬼組成的騎士在搜山檢海的搜捕他們的王子?
吸血鬼這種生物居然也能光明正大的建國了?還興奪嫡叛亂這種戲碼?
隨著他們一幫人在吸血鬼騎士的押送下從那地下通道步出,看到那滿目的斷壁殘垣和已經(jīng)開始爬滿蒼蠅的各色尸體后,羅溯這才有些恍然。
好吧,瞅這鬼樣子,城都被夷平了,怕是多半已經(jīng)亡國了吧?
罪魁禍?zhǔn)?,像是這些獸人?
至少外形上和他認知中的那種奇幻物種很像。
身材壯碩、通體發(fā)綠,從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損比來看戰(zhàn)斗力同樣彪悍異常。
可都到了這種境地,這幫吸血鬼還在忙著排除異己。
這特么不亡國簡直天理難容??!
就在羅溯百思不得其解時,迎面看到一位身著宮廷盛裝的女人在近百名騎士的守衛(wèi)下端坐于廢墟的石臺上,柔聲安撫著身前一名不住哭泣的少年。
他們多半就是騎士們口中的瑪格麗特和那位被找回的魯卡多了。
羅溯大半的注意力直接落在了那個名叫瑪格麗特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無疑有著能令所有正常男人為之狂熱的曼妙曲線與姣好的容顏,如果不是先前在地下神殿中那血腥殘忍的一幕幕依舊令羅溯記憶猶新,說不定在看到對方第一眼時便會本能的抱以好感。
隨著他們的接近,那對話聲也變得清晰起來:
“別害怕,有我在呢,沒有誰能傷害到你,來,只要將你的主人指認出來就行了?!?p> “嗯!”滿眼驚恐未消的男孩用力的點了點頭。
嗯?
羅溯回過味兒了,感情眼前這個‘魯卡多王子’是假冒的?
不過也是了,身為王族,危難時準(zhǔn)備幾個替身似乎只是基本操作。
只是被這么可怕的女人盯上......結(jié)局似乎已然注定。
不過羅溯自己這時候都是泥巴人過河自身難保,也就沒更多的精力去同情憐憫一位素未謀面的王子了。
可就在這時,他愕然注意到那名一直在掃視四周人群的男孩,目光竟是在望向他的時候忽然定格下來。
兩者四目相對,羅溯忽然涌出一陣強烈的不安。
“是他!是他!他就是我的主人魯卡多殿下!他還穿著我的衣服呢!”那孩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指著羅溯高聲嘶喊著。
這個名字也如詛咒一般,以羅溯為中心的人群當(dāng)即四散開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傳言,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著驚懼。
原本負責(zé)押送的六名吸血鬼騎士們同樣一個轉(zhuǎn)身,齊刷刷的拔出長劍,抬起三角盾牌擋在身前,與羅溯保持著五米之距,滿眼凝重的戒備著,那名騎士長更是有些后怕的搖了搖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大地震動,遠處又有兩隊騎士策馬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解下背上長弓搭箭瞄準(zhǔn)。
羅溯甚至還在縫隙中看到遠處幾座位于山坡上的床弩在人為的操縱下,于羅盤齒輪的咔咔聲中對準(zhǔn)了他。
仿佛只要他有絲毫異動,下一秒就會被亂箭射成篩子,再被大卸八塊。
面對這忽如其來非人般的招架待遇,羅溯獨自錯愕而沉默的站在原地。
“魯卡多,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親愛的......侄子。”
隨著人群分開一條通道,瑪格麗特朝著他款款走來,展開粉色的折扇朝著羅溯輕輕一扇。
一陣香風(fēng)吹過,羅溯就感覺自己的臉上開始麻癢起來,本能的抬手一抓,大把枯萎的死皮就直接落了下來。
借著騎士手中盾牌锃亮的反光,他便看到自己原本那發(fā)臭打結(jié)的雞窩頭迎風(fēng)飄散,化作蒼灰色如絲緞般飛灑,一副與瑪格麗特有幾分相似的精致輪廓如蛻皮般浮現(xiàn)而出。
那一剎那,羅溯自穿越以來便一直緊繃的那根神經(jīng)仿佛被重重的撥動了一下,無數(shù)曾于夢中呈現(xiàn)過的畫面如同沉渣泛起。
只不過在那混亂的記憶片段中,有在宮殿中翩然起舞然后拔劍自刎的,有于高塔上大笑一躍而下的,有于林間嬉戲與狼狂奔的。
很多狂亂閃過的視角,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類可以擁有的。
與此同時,無數(shù)的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不住于腦海中回蕩:
“快!快來人啊!王子殿下又發(fā)病了!”
“噓!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別去招惹殿下?!?p> “哈?那就是你們摩剛鐸的王子,一個瘋子?哈哈哈哈?!?p> “可惜了,他明明是最像瑟羅蘭陛下的,也是修習(xí)血肉雕刻天賦最好的,真是......可惜了?!?p> “聽話,你跟著索倫老師一起走,等打完這場仗,姐姐就會去找你的,一定?!?p> “魯卡多,我的孩子,活下去。”
“殺了他!殺了那個怪物!”
我,魯卡多?
尼賀卡拉遺留的黃金血脈?
鮮血帝國摩剛鐸的王子?
一只......吸血鬼?
如夢初醒的羅溯,不,魯卡多只覺得自己的腦殼仿佛直接裂開。
身體更是開始有了融化的征兆。
可下一秒,陷入認知混亂的魯卡多,就被一擁而上的吸血鬼騎士們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