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盛陽頂著餓了一天的肚子,沒好氣地坐在院子檐下瞪著胡欒,段喻之站在一旁抱著手,難得有些懶散地看著胡欒請來的道士神神秘秘地擺弄法場,心里想,故作玄虛!
“太傅大人,您坐,這法場布好還需要一些時辰,忘憂大師說得到天黑之后才能開始捉妖呢?!?p> 胡欒異常開心地招呼他坐下,又在那里指揮仆人們幫大師布置法場,一時竟讓人覺得這捉妖場像是馬上要唱戲的戲臺了。
“吃飽了撐的!”盛陽沒好氣地評了一句,抬眼問還站在一側的段喻之,“怎樣?”
段喻之搖了搖頭,坐回了椅子上,“說實話,看不出來。”
“噗,還有段太傅看不懂的東西?”
段喻之沖她理所當然地微笑,“這道法和捉妖本就是兩碼事?!?p> 一直站在盛陽身后的溫明不服氣地道,“段太傅這話我不贊同,道法和捉妖不都是符咒、功夫,有什么不同?”
段喻之看法場上大師正在緊鑼密鼓地擺放物件,什么道旗、香爐,還讓仆人抓來一直公雞準備取血,陣仗倒是大的很。
他淡淡道,“我見過的道士,都是騙子?!?p> 這樣過了一個時辰,盛陽已經進屋偷偷吃了些昨日存的糕點,又喝了一些新要來的茶杯裝的茶,胡欒才又親自來請她。
盛陽走到院子里,天已經黑了,香案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法器,院落之中十三道道旗微微飄展,香爐、雞公、樹木、各房間的門,所有能貼上符咒的地方均貼滿了黃底血字的符咒,整個院子像是貼滿符咒的煉丹爐,看來今天是誓要抓住妖怪了。
那道長有五十來歲,一張尖瘦的臉,毫無特點的五官,一身八卦黑袍,留著到肚臍的胡子,手中捧一拂塵,朝他二人拜了拜。
“貧道忘憂,拜見盛陽公主殿下,段太傅大人,今日公主坐鎮(zhèn),段太傅護法,必當事半功倍!”
“看著倒還像那么回事。”
溫明在盛陽身后對她小聲嘟囔。
“開始吧?!?p> 等了一天了,他三人已經做好了看戲的準備。
道士正了正衣袍,將拂塵恭恭敬敬放在案上,拿起一把香雙手捧起到燭火邊,邊點邊道。
“祖師爺在上,今有惡妖,位于北關縣衙,一夜之間搬空糧倉,至北關數(shù)萬百姓受饑挨餓。徒孫忘憂,不忍百姓受苦,特來除妖,今日請祖師爺顯靈賜教,助我斬妖除魔!”
話音落地,他的香也剛好燃得裊裊,他便念念有詞地將香舉過頭頂,大喊一聲,“除妖孽,鎮(zhèn)四方!”
邊將手上的香全部甩出,那把香在半空中分成四份,落地之時穩(wěn)穩(wěn)插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處正好三根。
溫明在盛陽背后嘆道,“不是吧,他還真有點本事?”
老道士面色平靜,從香案上拔出鐵劍,一刀將雞公脖子砍斷,雞血四濺,盛陽微微皺了皺眉。
盛陽雖然遣人下手果斷,自己卻沾不得血,看到這些事便覺得不適,尤其當受害者是一只公雞。
她是紙糊的老虎,怕雞怕鳥怕蟲怕黑,是什么都怕的野心家,這點段喻之卻再了解不過,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適,趁大家都關注著道士作法,輕拍她的手以作安撫,感受到他的手,盛陽忍住不適扯出一個讓他安心的笑。
這檔子功夫,那道士已經抓起一把寫滿了的符咒,口中大喊,“急急如律令!”
符咒向四面八方撲了過去,一瞬間案上燭火忽明忽暗,一陣狂風襲來,道旗在風中大肆搖曳。
他眼中精光一閃,似乎鎖定了方位,使著鐵劍向正西方向明晃晃刺了過去。
“??!”
院中燭火全部熄滅,一聲凄慘的尖叫響徹院落。
“妖孽現(xiàn)身!”
應著他的聲音,燭光再悉數(shù)燃起,道士手中已經抓著一個人,臉上帶著得意的笑,“被我抓到了,妖孽!”
他一只手擒著妖怪,一只手將插在妖怪腿上的劍拔了出來,血濺的滿地都是,繼而熟練地拿出繩子把妖怪五花大綁,末了還死死打一個結。
他踢了一腳,那妖怪麻溜地滾到了盛陽腳下。
“盛陽公主!貧道抓住了偷糧的妖怪!”
盛陽瞧這妖怪,一張瘦小的臉,尖尖的下巴,一雙招風耳,兩顆眼睛滿是不服地瞪著她,兩顆門牙倒是和遲強非常像。
“這是……鼠妖?”
老道士喜道,“公主英明!這妖怪正是一只鼠妖,最愛偷吃糧食,糧食在地里,他們邊吃邊糟蹋,糧食在糧倉里,他們就吃個片甲不留,真是不給百姓活路,令人厭惡!”
“不對啊,就這么一只小小妖怪能把那么大個糧倉搬空?”
溫明蹲下身仔細探究一番,這鼠妖看著年紀也不大,不像是有多大修為的樣子,甚至任自己看來還不如遲強。
“咦!”那道士滿臉“你不懂”的嫌棄樣。
“這可不是普通鼠妖,他們一類叫食饜鼠,貪得無厭,根本沒有吃得飽的時候,雖然小小一只,肚皮大的沒有邊,而且只吃不拉,一晚上不停歇,能吃上萬石的糧食!”
“真的嗎?”
盛陽有些不信地看向段喻之,此事本該尺玉更加了解,但為了以防這道士真有那功夫傷到了尺玉,她早早便將想看熱鬧的尺玉趕了出去。
“我倒是聽說過,只是并沒有那么了解。昨日守糧倉的侍衛(wèi)說過,他們子時進糧倉作最后的察看,此后到第二日寅時剛過再進去時,糧倉就已經空了,就算真如這位忘憂道長所說,他能不停歇地吃糧,但也需時間,三百萬石糧食,兩三個時辰之間盡數(shù)吃完,不可能。”
他顯然非常懷疑老道士的話。
“殿下!下官倒是聽過,”胡欒的小眼睛一轉,“北關這邊一直有一個傳說,說是有一種妖怪形狀如鼠,但實際真身卻是一種貪得無厭的食饜獸,吞噬糧食如無底洞,只要他一現(xiàn)世,當年糧食必定是顆粒無收的?!?p> 胡欒講的振振有詞,盛陽卻看見鼠妖臉上的冷笑。
“哦?那胡縣令可知道這怪物上次出現(xiàn)在北關是什么時候?”
“這……下官在書籍上看到……這妖怪上一次出現(xiàn)還在四……五百年前……”
“哈哈哈哈哈!”鼠妖趴在地上笑的前后翻滾。
“小東西,你笑什么笑!”胡欒指著他有些生氣道。
“呸,你們當官的真是張嘴就是胡說八道!這倉庫就是你爺爺我偷的,可千萬別推到什么上古妖獸身上,哈哈哈哈哈!”
胡欒臉刷地黑了下來,給老道士使了一個眼神,“給我施法好好懲治他!”
老道士卻猶豫不動手,此時段喻之似乎還在仔細探究他,一直站在一側抱著手緊抿雙唇,一言不發(fā),看得他有些發(fā)怵,不敢接胡欒的眼神。
果然他開口問自己了,“道長,你還沒回到我,他一個小妖,你如何斷定他能一個人偷完三百石糧食?!?p> “這……這……當然不行……他恐怕還有別的幫兇!”
他又踢了那小妖一腳,“趕緊招供,你的幫兇藏于何處,大人或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小妖被踢得往前一趴,抬起頭瞪了段喻之一眼,“是我一個人干的!你算什么!少小瞧我!”
老道士又踢了他一腳,“休得胡說,這位可是天下第一的捉妖師。”
那小妖似乎有些震驚地抬起了頭,仔細看了看段喻之,竟然跳了起來,“原來是你!”
他又被老道士制住,“你這小妖,死到臨頭了,還在這里蹦噠!”
在場的人無不覺得奇怪,雖然他是被老道士抓住,對老道士倒是沒什么情緒,反而看到段喻之如臨大敵,像是有什么舊怨。
段喻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隨意抱著的手放了下來,蹲下仔細看了看這鼠妖,他不記得尺玉,但這張臉倒是更為特色,讓人記憶深刻。
這正是當年他和段茲掙扎過后放走的第一只小妖!
“沒想到當初放你一馬,你居然還是走到這一步?!?p> 他微微皺眉,在鼠妖面前低聲道。
鼠妖猛地抬起頭,“果然是你!”
“妖果然只能是妖嗎?”
段喻之站起身皺著眉充滿失望地看向他,哪怕是從廢墟里找到他,救了他,放了他,他還是會淪為作惡的工具嗎?
鼠妖對他這句話反應也很大,一時臉上青筋暴起,吼道。
“你少說什么冠冕堂皇的屁話!是,你是放了我一馬,但是我家園毀了,全家都死了,天盛國這么大,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安心吃一口飽飯,讓我能活下去。我真是應了那句胡話,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因為你那時候救了我,我才要受這么久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苦!你救我那一次有什么用,又救不了我一輩子,還讓你自己沾沾自喜,覺得做了我的救命恩人,我還不如當時就被你們殺了!”
段喻之似乎沒想到他這么說,微微發(fā)愣,他說的不無道理。
院中一時安靜,大風四起,道旗招展,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道所聲揚,也是當權者的道,真正的道,到底是誰的道?
一道寒光從屋頂上閃過,段喻之往盛陽面前一擋。
有一道身影現(xiàn)身從屋頂上直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