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婢女之死半月有余,圣上終于下了決心,將禍害幾十位良家少女的鎮(zhèn)國公世子流放極寒之地東北塔。
不知道是何人透露盛飛宇被流放的日期,百姓歡呼雀躍,將他北去之路圍得水泄不通,要看這位紈绔世子究竟是怎樣一副嘴臉,敢如此囂張,毀了這么多女子。
春日樓上,盛陽看盛飛宇被困于枷鎖,頭發(fā)雜亂,渾身骯臟,狼狽至極,自平陽府走出,步履蹣跚上了囚車,似是受了重創(chuàng)。
她滿意地瞇了瞇眼。
“殿下料想的不錯,”溫明上了三樓,“有洛州太守胡元在半路接應(yīng),已備好沿路住處,還專門打造了香車,配了伺候的丫鬟仆人數(shù)十名,在洛州也打理好了別院,置好了家產(chǎn)……這是去享福去了……”
溫明抬眼看了看盛陽,料定她會生氣了。
“洛州胡元?他好像還欠我溫氏一些東西?!?p> “是的,殿下?!?p> 囚車漸行漸遠(yuǎn),百姓們滿臉興奮討伐惡徒,盛飛宇裝作可憐模樣蜷縮一角,那副虛偽嘴臉真是惡心極了。
看那囚車消失在道路盡頭,她回頭坐下,淺嘗了一口茶,茶已經(jīng)涼透了。
她看向溫明,淡淡道,“殺了吧。”
盛飛宇的囚車游街之際,溫玉樓熱鬧依舊。
白日里這只是最繁華的酒樓,有上好的吃食與佳釀,樓下噪雜,轟動一時的公主府婢女案似乎并未給這酒樓蒙上一絲陰影,反而讓熱愛探險的平陽貴族更想來看看世子爺?shù)降资窃趺春鸵粋€小婢女計較,把自己的前途斷送了的。
食客們繪聲繪色,小廝駐足聆聽,找準(zhǔn)時機(jī)插上一句,再離譜的編撰也會顯得真實(shí)。
樓下在哄堂大笑,三樓卻靜悄悄如公堂。
天字房還未解禁,地字房似乎無人,只有人字房中,大理寺正段茲正和小廝說著話。
“你叫小三?你這個畫冊果真是齊全,居然把我畫的這么像!怪不得太傅大人夸贊你對滿朝文武如數(shù)家珍?!?p> 小廝拜了拜,他從前也念過幾句書,只是家道中落沒了錢,才迫不得已找了個活干,剛好掌柜的需要一個察言觀色的,便選中了他來。
“多謝太傅大人夸贊了,那畫冊也是掌柜的給的,小的也只是照虎認(rèn)貓罷了?!?p> “看來你果然念過一些書。”
“大人不虧是太傅大人跟前的紅人,看人很準(zhǔn),小的幼時確實(shí)念過幾本書。”
段茲把冊子一合,笑著看向小三,“不如你看人準(zhǔn)……”他眼神一轉(zhuǎn),“我這兒有另外一個案子的嫌犯畫像,聽說來過你們這兒,我先找你們其他人問問,你認(rèn)人最厲害,最后找你驗(yàn)證?!?p> 小三有點(diǎn)高興,大人這是要自己幫他查案呢。
“辨得好了,有賞?!?p> “謝大人!”
大理寺審犯人似乎都是一個模子,這下他站在段茲身后,由兩位侍衛(wèi)夾著,雖是緊張萬分,卻也躍躍欲試。
“大人。”小六進(jìn)來了,他抬頭一看,即刻認(rèn)出來這是當(dāng)日坐在樓下等段太傅的那位大人。
“我這兒有副畫像,是我手上最新案子的嫌疑犯,你看看認(rèn)識嗎?”他點(diǎn)點(diǎn)頭,侍衛(wèi)將畫像遞給了小六。
小六打開一看,似乎有些驚訝,“大人,這是你案子的嫌犯?”
“怎么?認(rèn)得?”
“當(dāng)然認(rèn)得!”只是他話剛說出口又收了回去,似乎斟酌一番該不該說。
“你只管說,我是受太傅大人所托辦案,一切有太傅大人頂著呢。”
小六一下子得了信心,自信滿滿說道,“這人我認(rèn)識啊,上個月那個案子發(fā)生那天,他就坐在這個房子??!”
“你認(rèn)識啊!那最好不過了,”段茲開心地拍拍大腿,“你說這是誰?”
小六傻愣愣笑了笑,“大人你怕不是拿我玩呢,這位大人您不認(rèn)識嗎,這是兵部尚書余金山大人??!”
“你說他是誰!”
小三瞪著眼猛地站了起來,卻被侍衛(wèi)扣住了。
“兵部尚書余金山啊……那日他就在人字房,怎么,三哥你忘了?”
他所叫的這位三哥已經(jīng)面如死灰了。
段茲愉快地敲了敲桌子,完成任務(wù)!
“隱瞞不報,帶回大理寺吧?!?p> 三哥腿一軟,自己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一柱香的功夫,段喻之從大理寺步出,急匆匆趕往春日樓。
“殿下,段大人來了。”
盛陽聞聲轉(zhuǎn)了過去,段喻之看起來心情不錯,表情舒暢,朝她大步走了過來。
“段太傅,喝杯茶吧?!?p> 段喻之一愣,他還未行禮呢……
只見盛陽自顧自坐到桌前,溫明給他倆斟上茶,默默退了下去。
段喻之估計她這還是為上次隱瞞之事生氣呢,一下子也笑不出來了,坐下沉默地看著她,一雙眼秋波含怒,眼尾微微泛紅,鼻尖微翹,可愛至極。
她深知段喻之正盯著自己,偏偏也不想理,只默默喝著茶。
許是春日遲遲,怎樣蹉跎時日也不讓人覺得煩躁,樓下的嘈雜像在報時,小販喊,“剛出爐的包子!”
這么便過了片刻。
貨郎的花鼓咚咚咚轉(zhuǎn)。
這么便又過了片刻。
段喻之忍不住開口,“殿下,臣不該瞞你?!?p> 盛陽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但我當(dāng)時也并不確定……直到見到平陽府那位仵作,居然正是當(dāng)年捉妖司的仵作……”他頓了頓,盡量說的明白又不直白,“當(dāng)年的案子正是他驗(yàn)的……由他確認(rèn),才敢肯定岑女尸體上的傷痕確實(shí)和……”
他見盛陽平靜在喝茶,表情未變,方才繼續(xù)道,“……和先皇后先太子的一模一樣?!?p>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太愿意在盛陽面前提到這兩位,因?yàn)樗娺^她傷心到令人害怕的樣子。
先皇后先太子遇害那日,他連夜將她送回皇宮,溶月卻是陷入了難以自制的恐慌之中,蜷縮于墻角,止不住的顫抖,眼動也不動,只死死盯著一處,像是那妖物就在她眼前。
她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此外再不讓任何人近身。
就在那時,他得皇上特許,住在偏房中,日日守著她,看她夜不能寐,終日瑟瑟發(fā)抖,或嚎啕大哭,難以紓解。
整整兩年,她未邁出房間半步,而他一直守護(hù)在側(cè)。
當(dāng)初昭帝斷定此事由妖所犯之后,覺得皇后、太子死狀太失皇族聲譽(yù),把兩人的尸體秘密存放,是段喻之偷偷探到了存放尸體之處,帶著捉妖司仵作查明了死狀和死因,讓盛陽知道母兄是如何而死,為何而死。
“這位張仵作就是當(dāng)時的仵作?”
許是想起往事,盛陽語氣終于緩和。
“是,圣上撤掉捉妖司后,張仵作便進(jìn)了平陽府?!?p> “你應(yīng)當(dāng)將他收留大理寺?!?p> “是臣疏忽了。”
“太傅來找我,定然是案子有進(jìn)展了吧?”
她終于抬眼看著他了,段喻之暗自松了一口氣。
“那日確實(shí)是太子赴約?!?p> 那位叫三哥的小廝剛進(jìn)大理寺的門就招了。
那日岑兒先來,是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小六上前招呼,她卻拿出一袋金錠子,要求掌柜的親自招呼。
掌柜的也奇怪得很,雖然這位姑娘給的不少,但從前也有給的更多的富商,他也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讓坐天字房??赡翘爝@位姑娘給了他金子,說了幾句話,掌柜的親自送她上去打開了天字房門,招呼片刻下來了。
小三好奇地問他,他什么也不說,只吩咐稍后還會有一位天字房客人來,讓他注意看著。
過了一會兒,果然來了一位衣著華麗,神色陰郁的公子,他在腦子里搜尋一番,掌柜的給他的畫冊上并沒有這番人物。他從前念書就有個毛病,是個書呆子,唯書本為第一真理。當(dāng)下他確定這位公子不是朝中人物,也不是他要等的貴客,便并不主動上前招呼。
沒想到掌柜的狠狠恨了他一眼,親自迎了上去,恭敬之意竟然還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他心下懊悔極了,想了半天才明白這位一定是畫冊上都不敢畫上的大人物。
還沒等他懊悔完,掌柜的便在上頭招手讓他去,表情是說不出的怪異。
他進(jìn)了天字房,才看到剛才活生生進(jìn)去的姑娘已經(jīng)陳尸,他嚇的驚叫,卻被掌柜一下子捂住了嘴。
“不許聲張!”
那位公子一直黑著臉,掌柜的告訴他這位是兵部尚書余金山,他心里明鏡一樣知道這位和畫冊上滿臉胡子的余金山定然不是同一人,但也配合得連連點(diǎn)頭,見他還算機(jī)靈,掌柜的吩咐他把這位大人引到人字房。
待到大人在人字房安頓,又讓他把姑娘扶起來靠在椅子上,再去請隔壁正在尋歡作樂的世子,就說是他表哥找他。
他心下一驚,這才真正反應(yīng)過來,世子爺?shù)谋砀缬袔孜弧痪椭挥袞|宮那一位嗎……
他只好照樣學(xué)樣進(jìn)了屋,將世子爺邀了進(jìn)去,他低著頭在門口,只聽到世子爺叫了一聲,也不知道掌柜的和世子爺怎么商量的,過了一會兒掌柜的便從天字房出來,帶著他下了樓,又讓小六去送酒,
小六對天字屋里發(fā)生了什么渾然不知,進(jìn)去便大吵大鬧,將尸體公之于眾了。
至于那人字屋里的太子爺,他母親燕貴妃本就和兵部尚書余金山之母是表親,也有那么兩分相似,再由仆人給粘了假大胡子,化了粗眉,下樓時他也嚇了一跳,偷偷看了幾眼,很難認(rèn)得出了。
也許是說好的,治安司登記在場人員時,太子爺就在那位琴師尺玉身后,本來對太子爺頗為熟悉的云統(tǒng)領(lǐng)被另一處鬧騰的王大人吸引了注意力,陳府尹又急于掩護(hù)世子爺未曾注意。
“太子爺便以余金山的身份出了溫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