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大家又聚在一起喝酒,其中有個朋友就對他說,咱們陵陽有個十王殿,殿上以木雕塑造了許多栩栩如生的閻王判官等地府神祇,因為殿里總是傳出種種詭異的聲響,到了夜晚,就無人敢進,假如他敢去那殿里馱一尊木雕像回來,大家就一起湊錢請他的客?!?p> “朱爾旦答應(yīng)了,大笑而去,當(dāng)天夜晚,他真的去十王殿里,把一尊判官木雕像給扛了出來……”
傅雪辰并沒有說書先生那種語氣昂揚頓挫,故事添油加醋一波三折賣關(guān)子抖包袱,動作表情夸張引人身臨其境的本事,她不過是用日常聊天般的語句,將自己所記得的故事情節(jié)平鋪直述出來而已。
然而經(jīng)典就是經(jīng)典,聊齋故事里的精華名篇,哪怕就是簡單的復(fù)述一遍,也能叫聽的人聽得上頭,傅玉辰一開始還抱著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隨便聽聽,可沒聽幾句就被勾住,瞪大眼睛迷了進去。
從聽到換心臟的驚悚震驚,到換頭的刺激屏息,傅玉辰聽故事的反應(yīng),就跟坐過山車似的——雖然他并不知道什么是過山車,這倒是叫傅雪辰講了個過癮。
一直到海棠敲門進來通稟,前院晚膳準(zhǔn)備已妥,傅雪辰才堪堪把故事講完,心滿意足的在傅玉辰著迷神往的目光相送下,告辭返回了前院。
晚膳是傅府一家子難得的相聚時光,只要靖北侯主人傅傳義在家,必然開宴,以往傅雪辰也不會缺席,但如今的“傅雪辰”腿摔斷了,正好賴在屋里不必出席。
傅雪辰前腳剛走,后腳傅玉辰立即讓大丫鬟芙蓉給他找來筆墨紙硯,顧不得腿上疼痛,艱難的在圓桌邊落座,唰唰唰的伏案抄寫起來,下人送進來的晚膳食盒被他指著放到了一旁。
他要趁著自己記憶猶新,趕緊把陸判這個故事給記錄下來,說不得,這故事從此后就是他的了,想到澎湃處,他就忍不住滿臉笑容,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后。
傅府的晚膳并不奢侈,一個傅老夫人,再加上靖北侯夫婦、嫡女傅雪辰,以及十五歲的庶長女傅如霜、五歲的庶子傅如珍、靖北侯恩妾吳氏吳姨娘,一桌七口人,也不過是八菜一湯而已。
傅老夫人年紀大了,有些耳背,因而平時不喜言語,靖北侯雖沒文人世家那種食不言寢不語的毛病,但因他在五軍都督府任職的緣故,許多朝堂見聞不能隨意透露,便也不怎么說話。
倒是靖北侯夫人謝氏,執(zhí)掌中匱,免不了面對許多家長里短的瑣碎問題,便總是在飯桌上吐槽議論,一時眾人耳邊全是她的聲音。
謝氏今日重點要說的,是靖北侯族內(nèi)遠在西南道任職河道漕官的堂弟傅傳習(xí),又派人給靖北侯府送來了三車禮物,其中以西南特產(chǎn)香米、蜀錦為主,兼一些珍奇字畫。
都知道河道漕官是肥差,油水豐富,可是像傅傳習(xí)這般經(jīng)常給堂兄送禮的,謝氏心中再喜歡,也總是擔(dān)心他在任上干些出格的事情來,那平時這些厚禮,便會在他出事的時候,成為拉靖北侯下水的絆腳石,實在不得不防,故而每次收禮,謝氏都要念叨幾句,嘆個幾聲。
靖北侯皺了皺眉頭,只說知道了,倒也沒多么放在心上,今上剛剛得國不久,還在理順治下的官吏秩序,許多制度倉促之下還只能因循舊例,而前朝的腐朽是人盡皆知的,循舊例必產(chǎn)生額外的油水,等段時間,朝廷把制度改好了,大家遵循新制便可,之前的東西,只要沒作奸犯科,都可既往不咎。
傅傳習(xí)這個堂弟,打小便是他的跟屁蟲,對他言聽計從,為人也算是知道分寸,故而靖北侯也不甚擔(dān)心他會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禍端來,偶爾寄信過去,警醒對方幾句就好。
話題很快又轉(zhuǎn)到傅雪辰當(dāng)前的皇子伴讀選拔上,靖北侯發(fā)問,傅雪辰便將大概的考核過程和結(jié)果說了,但也只說自己文試成績優(yōu)秀,武試成績中上,沒說自己詩文被紀大學(xué)士當(dāng)場范讀的事。
靖北侯又問了問傅玉辰兩大競爭對手程德方和謝昱成的成績,比較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正常發(fā)揮,沒因為緊張而成績拉胯,這就很好了!看來這事,多半能成?!?p> 傅雪辰在父親這邊順利過關(guān),暗暗松了口氣,她也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有這么大的把握,覺得她被選上,這倒是有一些奇怪。
要知道,程德方武試厲害,謝昱成文武雙全,就連張初陽都貌似獲得了六皇子的關(guān)注,她的表現(xiàn)可沒超出這三人幾許,她是真不明白了,自家的選拔優(yōu)勢,究竟在哪里?
但靖北侯并沒有興趣深說,謎語人般,只說了一句:“這都是祖宗的蔭庇。”
大容律法,無論男女都是十六成年,女子可嫁人,男子則二十行冠禮,方可成家立業(yè),因而皇子十六成年之前都在皇宮里頭的皇子所居住,十六成年方可出宮另住,滿二十方可封王就藩。
大容習(xí)俗里并不忌諱女子拋頭露面,結(jié)伴出游,男女大防沒有那么嚴苛,因而未成年的皇子們也都會在早晚兩餐的時間趁著晨昏定省的機會蹭母親的吃喝,只有中午因為要上學(xué),才需要由御膳房提供午膳。
延寧宮中,謝貴妃慢慢品著膳后香茗,寵溺的笑望著六皇子玧祚。
玧祚剛滿十五,再過一年,便要出宮開府,能夠長留宮中日夜得見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兩母子都很珍惜這相聚一起用膳的機會,沒有特殊情況無人能阻攔兩人一同進膳。
謝貴妃食量小,桌上豐盛的晚膳每樣只嘗少許便已停箸,玧祚卻還在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長身體時段,但凡開吃就停不下來,動作再優(yōu)雅矜貴都掩蓋不了他能吃很多、要吃很久的事實。
謝貴妃不急也不催,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聽兒子將上午一眾少年參與伴讀考核的情況八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