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木墻,田見秀知道他們贏了。
那一百余死戰(zhàn)明軍已然被全部滅殺,再無一個活人。
他知道,這是這些明軍中最后的可戰(zhàn)之人。
現(xiàn)在,一切結(jié)束,萬事休矣。
田見秀目光鋒利,領著一眾人慢慢走向木墻。
他在心里默念。
江越,我說過,你會死的。
還沒進入西安營營地,幾個士卒便跌跌撞撞的沖向田見秀。
“將……將軍?!?p> “明軍營地空空如也!只有數(shù)十炮手,再無其他!”
聽到這,田見秀腦袋一空。
原本的一切想法都被清空。
他有些發(fā)蒙:“人呢,他們?nèi)四??!?p> 士卒半晌說不出話來:“不知道……”
田見秀用一種異樣憤怒的目光看著面前幾個士卒。
他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一切煩躁。
田見秀不信邪,他推開面前所有人,忍不住心中著急,一路跑到大營中。
正如傳消息的士卒所說一般。
這里沒有繼續(xù)抵抗的明軍。
也沒有滿地病殘。
數(shù)十跌在火炮旁的明軍正在用一種狂笑看著他們。
這些明軍的笑容十分肆意,這是一種灑脫,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會死,知道落到闖兵手中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但他們依然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田見秀在顫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這種笑容,還是在思考那些明軍究竟去往何方。
他迅速讓人從左側(cè)方去追擊。
右側(cè)沒有任何動靜,只能是左邊出現(xiàn)問題。
李過同樣沒有從面前這一些的驚訝中緩過神來。
他悍然抽刀,領著身后眾人走向面前西安營炮手。
這些炮手已然力竭,他們沒有配備燧發(fā)槍。
面前成百上千闖兵的包圍,這些炮手不會有任何反抗余地。
就好像命中注定的一樣,他們會死。
面對越來越逼近的李過,他們沒有任何害怕,淡然看待一切。
李過把刀放在一個西安營將士脖子上,他怒道:“江越去哪了!”
這個士卒沒有任何反應。
他很年輕,從外表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個子矮矮,人很黑,手上有做過長久農(nóng)活的痕跡。
他眼睛睜的很大,就這么盯著李過。
李過只覺得內(nèi)心十分煩躁,他一刀殺死這個西安營士卒,人頭落地。
他走向下一個人。
“告訴我,江越是不是從左側(cè)空地跑了,他準備去哪?!?p> 依舊是沉默。
又一人倒下。
李過仿若癲狂。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敵人,看到這樣的景象。
這么多人用一種平淡到極致的目光看著他,哪怕刀劍就要奪走他們的生命,依舊如此。
這些人為什么不害怕,為什么不會害怕!
硬骨頭他遇到過,但一連數(shù)十人都如此,這是為什么?
這隊明軍怎會有這樣的能力,他們的將士為什么不怕死?
江越明明拋棄了他們,是江越背叛在先,他們干嘛要這么傻,為一個拋棄他們的人保守秘密!
李過想不明白!
田見秀制止了李過的殺戮,他慢慢走上前,奪下李過手中還在滴血的刀。
他走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前慢慢坐下。
“我在江越身邊見過你。”
羅濤坡頭散發(fā)。
兩人互相對視。
田見秀繼續(xù)道:“你是江越手下什么官。”
“把總?!?p> “把總,那就是僅次于江越自己咯?”田見秀笑笑:“應該不是他主動放棄的你,為什么你要留下來呢?!?p> 羅濤語氣沉穩(wěn):“留下來一百五十人,需要有人指揮?!?p> “同樣的,他們也需要一個人與他們同葬?!?p> 田見秀語氣出現(xiàn)些許波瀾,眼神中慢慢出現(xiàn)一種叫不可思議的情緒:“同葬?”
“你明知道自己會死,你們這些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有活路,那一百個死戰(zhàn)之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死在這里,對嗎?”
面對田見秀的質(zhì)問,羅濤慢慢點頭。
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一百個披甲的明軍知道自己會被剁成肉泥,但他們依舊在死戰(zhàn)。
田見秀多次想說點什么,卻遲遲講不出任何的話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終于發(fā)出與李過相同的疑問:“為什么?!?p> 田見秀真的想不明白。
羅濤露出一個很簡單、很燦爛的笑容。
他好像贏了,好像這一次被困在這里等待死亡降臨的并不是他。
他高聲道:“理想!”
對于田見秀來說,這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詞匯。
熟悉到好像曾經(jīng)有人在他耳邊說過。
曾經(jīng)有一個讀書人,一個很老的秀才在他面前說過。
陌生卻是因為當時的他并沒有太當回事,他的世界組成中沒有這一部分。
他很簡單的打發(fā)了那個老秀才。
對于這兩個字的好奇使得田見秀繼續(xù)追問,他咬著牙,認真道:“什么理想?!?p> “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理想,再不會有人被欺負的理想,人人平等的理想!”
“放屁!”這兩個字仿佛是田見秀從牙縫中說出的,他面露兇色:“絕無可能!”
羅濤大笑。
他的笑聲有一種穿透力,他笑的前仰后合。
更多的,更多的西安營將士也笑了起來。
他們看向周遭所有闖軍,仿佛在看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羅濤站起身,他指著田見秀:“你不相信?”
“我不信!”
“他們會看到的,天下人會看到的,”羅濤很篤定:“只可惜,我看不到了?!?p> “你們是為了自己活命,這沒錯,每個人都想活下去,但是我們不止如此?!?p> 羅濤累了。
講這些話好像花費他太多太多的體力。
田見秀冷眼看著這一切,他深情凝重,雙手顫抖。
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在他心頭誕生。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情感。
面對羅濤,他始終沒辦法說點什么。
過去好一會,先前被田見秀派去追擊西安營的將官回來。
他半跪在田見秀面前,面露慚愧:“佛爺,我們勉強追上了明軍末尾,但交鋒之后被打散了?!?p> “他們狀態(tài)很好,我們不是對手……”
田見秀沒有回答。
片刻后,他把面前的將官從地上扶起,指著羅濤等人:“我們要給闖王一個交代?!?p> “江越的命我們拿不走,那這些家伙的人頭,我們一定要有,明白嗎?”
將官當即點頭,無數(shù)士卒抽刀,慢慢朝著羅濤等人走去。
田見秀看著面前這一切的發(fā)生,看著血肉橫飛。
他不是喜殺的人。
但他需要給李自成一個交代,給死去的士卒一個交代。
他更想用血和死亡告訴自己,不要去相信羅濤說的那些話。
闖軍與明軍,是敵人。
在這個世道上,更沒有什么狗屁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