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有雨,浸染一枕清香;霧月高照,映我滿心凈明。
窗外下起了小雨,打在芭蕉葉上,淅淅瀝瀝,晚風(fēng)吹過樹梢,透進(jìn)些許涼意。
穆元頤支起窗戶,想看看天上霧霧的月亮。
她盯著映在窗戶紗上朦朧的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藥喝了就睡覺吧。明日要上早課呢?!鼻嚅芈曊f。
“嗯?!彼舆^瓷碗,一口氣喝完了。
藥膳味略苦,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是什么時候開始喝的呢?
她早產(chǎn)身子弱,從記事起便藥膳不斷。
如今也養(yǎng)的差不多,不似從前風(fēng)吹便倒了。
穆元頤口中泛苦,不由得又想起街邊那紅紅一大串裹著糖霜、晶瑩剔透的糖葫蘆。
她咽了咽口水——雖然母親說過糖葫蘆性熱她不能多食,她也是在私下偷偷嘗過的。
甜膩膩的滋味在舌尖融化開來,帶著些許暖意流便全身。酸酸的果仁清爽可口,嚼著脆生生的,直令人口中生津。
那滋味,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快意的甜了。
“小姐,夢安?!鼻嚅Φ穆曇敉蝗豁懫?。
思緒被打斷,穆元頤回過神來。
“青棣,等等。外面下雨了,你睡里屋吧?!?p> “是,小姐。”
燭臺熄滅了,她翻個身,緩緩睡了過去。
穆元頤是鎮(zhèn)國公府嫡女,今年剛滿十歲。
鎮(zhèn)國公府當(dāng)年隨著皇太祖征戰(zhàn)天下,封了侯爵。到了她父親那輩主家只剩三個兄弟,并未分府。雖然人丁稀少,倒也不會顯得太過清凈。
鎮(zhèn)國公府是一流的世家,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貴奢華。只是穆元頤在這過的并不開心。
她并非從小在鎮(zhèn)國公府長大的。
八歲前,她與表表一同住外公家。
表表帶她在百草園里捉螞蚱,找甲蟲;帶她在巷子里狂奔,與鄰家小孩一起玩游戲;還會帶她偷偷出府,去買糖葫蘆吃。
一天下來,她玩得滿手黑泥向母親奔去,在母親干凈的衣裳上留下幾個黑乎乎的掌印。得逞后就咯咯笑起來,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儼然一個偷腥的小花貓。
只是兩年前,母親與父親和好,穆元頤便跟著母親搬回了鎮(zhèn)國公府。
如今母親夢蘭,卻是格外注意她的心情。
穆元頤與母親表示心跡,母親才放下心來,溫柔地?fù)崦念^。
她常常沉溺于這豐沛的母愛之濱。
夢里有雨,甚是香甜
…………
…………
“小姐,小姐,起床了!今早該上私塾了!”
云錦的俏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穆元頤睜開眼,還泛著迷糊。
青棣拉起帳簾,云錦已經(jīng)打好熱水立在一旁了。
兩人是母親挑給她的侍女,陪伴她多年。
“小姐小姐,要上學(xué)堂了你激不激動呀?”
云錦嘰嘰喳喳地道說個不停。
“我聽說學(xué)堂里女先生很是嚴(yán)厲,會拿戒尺打人!那戒尺,有那么長那么長!”云錦伸手在空中兀自比劃了一個大圈。
穆元頤坐在銅鏡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懶聲回道:“有點。我會仔細(xì)不犯錯的?!?p> 說話間青棣已幫她挽了個流云髻。
帶上書囊,三人便出了蘭澤苑。
蘭澤居是穆元頤的住所,取自“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為誰,所思在遠(yuǎn)道?!边@本是首哀情詩,朦朧清麗?!碍h(huán)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敝魅斯既藨堰h(yuǎn),哀而不傷。
院內(nèi)多蘭草,鋪在路旁??伤齾s偏愛這幾棵佇立其中的芭蕉。芭蕉樹形高大,葉長而細(xì),規(guī)律地排在莖枝上,尾長尖短,呈三角鋪排下來,四季常青。到了夜晚,月亮孤零零地立在天上,也就芭蕉的葉伸向天空,靜靜搖曳。院內(nèi)還有幾棵梧桐成排,樹身矮,枝條向上延伸,葉呈楓葉狀,有淡淡清香。秋天火紅似霞,冬天的蕭索也別有風(fēng)味。葉枯卷散落在地上,踏上去咔咔輕響。樹下有石凳,供人歇息。
長姐穆葉應(yīng)住在微雨閣,取自“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院內(nèi)海棠簇簇,也有白玉蘭。竹藤秋千架于院角,靜坐其上,待春天花瓣如雨落下,夢幻無邊。待到冬天,樹梢的玉蘭花開,比雪還白,很是熱烈。
二姐穆云熙住在憑闌軒,憑闌的詩句很多,不知取自哪首。李煜的詞最為印象深刻“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边@是帝王的悔詞,夢醒貪歡,世事無常。不過以云熙直朗的性格,怕不會耽于秋月,再悔恨無邊吧。憑闌軒與九曲水榭相連,柳絮紛揚,荷葉蓮蓮,魚戲期間,清涼宜人。夏日荷花盛開,還可以摘蓮蓬吃。
走到水榭,穆元頤遙遙便看見云熙等在那了。
她走過去,便聽云熙道:“元頤,你緊張嗎?我昨夜都沒睡好。”
“有點緊張。聽說先生很嚴(yán)厲,我們待會上課可要認(rèn)真些。青棣帶了些醒神茶,若是困了就喝點?!?p> “知道了,以后我讓紅蓮也備些。”
風(fēng)輕輕吹過,拂面溫和清涼;錦鯉躍出水面,卷起漣漪點點;流云漫漫,半夏未央。
一盞茶兩人就到書堂了。
先生還沒來,學(xué)堂里就寥寥數(shù)人。
長姐穆葉應(yīng)已在書案前坐下,聽到腳步聲回頭笑道:“熙熙,元頤,你們來啦。”
“大姐,晨安。”“大姐,早?!?p> 穆葉應(yīng)做在前排正中間,兩人便分別在左右坐下了。
青棣幫穆元頤放好筆墨,退到一旁。
云熙和長姐聊了起來。
“大姐,上學(xué)累不累啊。”
“挺累的。不過能學(xué)到很多知識?!?p> “誒,姐姐你明年就要參加百花宴了吧?!?p> “不錯,女子及笈以后就要參加百花宴。你們可要好好學(xué),百花宴的排名很重要?!?p> “嗯嗯,我和元頤會好好學(xué)的?!?p> 陸陸續(xù)續(xù),其他姑娘也來了,年紀(jì)十到十六歲不等,群襖繡襦,姿態(tài)優(yōu)美。
書堂坐滿了十二人,一時熱鬧起來。
長姐告訴兩人:謝蘊女先生在當(dāng)?shù)仡H有名望,傳聞百花宴的前十名一半都出自她的名下。先生性格嚴(yán)厲,對學(xué)生要求極高,不喜驕奢任性之人。
果然先生一進(jìn)來,書堂就全然安靜了下來。
“我叫謝蘊,字子齋。以后便教你們詩詞文賦,年終會有考核,不能通過就不必來上學(xué)了。”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p> …………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p>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p> …………
課后穆元頤和穆云熙被謝先生留下。
先生讓兩人取字。
穆元頤想了想,前幾日在書上看到“善月”二字,頗合眼緣,就取了這兩字。
穆云熙想了很多一時決定不下,便請先生取,得了無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