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大陸,漠北雪原。
有人說過,漠北雪原的夜空,是整個九荒大陸最美的。浩瀚深邃的星海,能洗滌人心,也能吞噬人心,無不在昭示她的神圣與神秘。
大雪過后的夜空之上,皓月當(dāng)空,繁星滿布,在這里,黑暗似乎永遠(yuǎn)不會到來一樣。銀裝素裹之上,除卻烏鴉爭鳴,聽不見一點(diǎn)兒的風(fēng)聲,寂靜得讓人害怕。按照以往的時辰,一只枯骨蠟黃的黑狗遠(yuǎn)遠(yuǎn)地到了江邊斷崖之上,虛弱無力的眼神有一眨沒一眨地瞧著斷崖之上,隱約能瞧見那是一個被大雪覆蓋的人形。一如既往的,黑狗走到雪人身邊。只是這次不同于往常,等了許久,那“雪人”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似是嗅到到了什么,可還沒等黑狗來得及做任何反應(yīng),那雪人便縱身越下了斷崖,直奔江流而去,只留下狗在斷崖之上朝著江水吠叫。不過顯然黑狗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畢竟這是“雪人”每天都必須經(jīng)歷的,算上這一次,已經(jīng)是第十次了。
入江之際,刺骨的寒冷隨即便侵入了全身,她本想著這寒冷的刺激下,腦中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記憶碎片會拼湊起來,可結(jié)果還是一樣,這些記憶碎片只會不斷地、瘋狂地撞擊她的大腦,連環(huán)撞擊爆炸的車禍現(xiàn)場、雷雨交加下被一眾警察持槍逼得跳江的少年、還有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刀槍劍戟的搏殺、漫天星河的牢籠……它們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叫她痛不欲生。
“冷靜,冷靜!”
不再莽撞掙扎,她嘗試著和這些記憶碎片慢慢融合。她要知道她到底是誰?為什么一醒來就泡在這寒冷的斷江之中?為什么這些該死的記憶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為什么自己的手臂上會有青玉色的麒麟圖案?還有此刻在斷江之上對著她不斷狂吠的皮包骨的老黑狗為什么從她醒來就一直跟著她……
時間已經(jīng)超過了往常,她還沒上來,黑狗便知自己大意了,頭朝下俯身對著江水狂吠。
雪又開始下起來了,寒冷已經(jīng)侵入骨髓。冒著自殺身亡的風(fēng)險,可依舊一無所獲。她太累了,想閉眼休息了,可偏就有狗不愿意。
聽見砰的一聲,那黑狗也自懸崖上跳了下來,超她游去。這斷江的刺骨寒冷,她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一只皮包骨的老黑狗,非死不可!她用盡力氣向它游去,而它也朝她而來。接到它的那一刻,她把它抱在了懷里,朝江邊隆起的石頭邊游去。一人一狗就這樣在斷崖江邊瑟瑟發(fā)抖著互相取暖……
嗷嗚~
嗷嗚~
嗷嗚~
一聲聲狼鳴劃破了冷寂的寂靜,干枯老朽的樹枝上的烏鴉正在棲息著,聞聲睜開了疲乏的雙眼,只見樹下三四只成群的雪狼正在撕扯著一個血肉模糊的死人,那人已經(jīng)分不出男女,只能看見那骨瘦嶙峋的軀體瞬間見了骨。似乎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烏鴉瞥了一眼后繼續(xù)合眼休息,它們要做的就是等,等狼群離開后,就去啄食那些骨縫里殘余的血肉。
而此刻伴隨著嗷嗷不斷的狂歡的狼鳴而來的,是一陣接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回蕩在靜謐的雪夜中。這樣的聲音,從她醒來就不曾間斷。在這偌大的雪原上,人們每天都在雪狼口下逃生,然而弱肉強(qiáng)食,饑寒交迫的病弱殘軀怎么可能是雪原之主的對手,不過都是盤中餐而已。從剛開始的恐懼、哀憫到現(xiàn)在的習(xí)以為常,讓所有人對活著出去都徹底絕望了,因為這是來自雪狼的懲罰、來自上天的懲罰!這是他們一致的悔過說辭。
她知道這是雪狼又一次發(fā)動覓食行動。
一個一個的包圍圈,雪狼正看著這些“口中食”做無謂的困獸之斗,它們渴望他們眼底恐懼、敬畏和顫抖,然而效果卻大不如前,所以這次必須給他們狠一點(diǎn)兒的教訓(xùn),叫他們刻骨銘心,時時刻刻保持著它們想要的樣子。伴隨著叫喊聲,鋒利的牙齒一塊塊將皮肉瘋狂地從骨頭上剝離開來,嚼碎了,咽下去,周而復(fù)始,直到全身上下不再有一塊皮肉。雪狼所過之處,幾乎無全尸者,有的只是被血浸染的雪地上,烏鴉在啄食。
雪狼很靈敏、也很警覺,在撕扯獵物的過程中就嗅到了危險。果不其然,一支制作粗糙的木箭瞬間就刺穿了一只接著一只雪狼的喉嚨。
“快走!”
她盡可能地靠近射殺雪狼,將其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然后讓老黑帶著眾人去往自己的避居的山洞。
狼群已吸引了過半,眾人見狀,也都反抗起來,以身護(hù)老人和婦孺離開。箭的數(shù)量有限,狼群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她一邊向狼群發(fā)動攻擊,一邊將它們往相反的方向引去,雪狼兇狠好戰(zhàn),她的意圖輕易就達(dá)到了。然而她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雪狼,更何況還是在雪地里。不一會兒,手里的最后一支箭還沒射出去,一只雪狼就撲了上了,狠狠咬住了她握弓的左手手腕。雪狼牙齒鋒利無比,她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刺穿了。眼看著后面的雪狼就要撲上來了,她從鞋筒里掏出匕首,狠狠地插在了雪狼的脖子上,然后一腳踢向后面撲上來的雪狼,間隙之間才得以脫身往前跑。
像是遇到了難得的對手,雪狼顯得異常的興奮,只要是抓住她一點(diǎn),就使勁地咬、撕扯,沒一會兒,她的鞋子,褲腿已經(jīng)被撕了個干凈,小腿、手臂、腰背上也多了許多抓痕和咬痕,鮮血慢慢地滲透出來,看得人心驚顫抖。忍著疼痛,她繼續(xù)往前跑,眼看被逼到了懸崖處,狼群就像看著垂死掙扎的的獵物一樣看著自己。
后有萬丈懸崖,前有惡狼撲食,自己已是血衣襤褸了。也罷,死之前能殺多少算多少,也算是為自己報仇了。
沒有看到期望中的恐懼,雪狼立即咧嘴露出布滿血絲的獠牙,報復(fù)性地?fù)淞松先ァQ├呛苈斆?,特地避開了自己的脖子直面她的匕首,以群攻撲之。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俯身向前滑去,雪狼自頭頂越過,待其越過上身,便一腳將其踢下懸崖,同時以手中的匕首刺向后繼而來的雪狼脖頸,霎時間,滾燙鮮血便噴向了她的臉。然而不等她有任何的感覺和反應(yīng),后面的雪狼已經(jīng)逼向了她的臉。一時間也顧不得想些什么,她埋臉伸頭直接撞向雪狼,之后也不知情況如何拿起匕首就捅,直到感覺手上的溫度才恢復(fù)冷靜。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臂便被雪狼分別從兩邊咬住,前面則是撲面而來的血盆大口。
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前面的雪狼突然應(yīng)聲倒地,但也不過只是片刻而已。瞧見是老黑在后面咬住了雪狼的尾巴,她趕緊在雪狼反應(yīng)過來之前掙脫了雙狼對自己的控制,一腳踢向了正準(zhǔn)備向老黑反攻的雪狼,接著抱起老黑就往外跑。沒承想又來了三只雪狼將她們圍住。這下真的是被圍獵了。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血淋淋的雙手雙腳都在忍不住地發(fā)抖,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疼了。緊了緊手臂,她將老黑護(hù)在自己的懷里,似是心疼的一聲哼叫,老黑輕輕地舔舐著她手上的鮮血。
既然已經(jīng)注定了死亡,那起碼自己能選擇怎么死。她不想自己是那樣的下場,抱著老黑,用僅剩的一點(diǎn)兒力氣在狼群的撕扯中沖向了懸崖。
突然間“嗖”的一聲!
一支利箭穿過了她的肩膀。所有的精疲力盡在這一刻全部消散殆盡。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疼和害怕,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任自己的身體倒向這無底的深淵。懷中的老黑似乎看懂了她,也閉眼窩在她的懷中,靜靜地等待著帶他們走向解脫的死亡的到來。然而世事卻總是出人意料般地不如人愿,電光火石間,只見一個鐵球射出,然后順勢張開,成了一個巨型鐵手,一把抓住了玉麒麟的腰,迅速將她往后拉。
砰~
已經(jīng)沒有任何知覺的她完全感受不到被這只巨型鐵手狠狠摔在地上的感覺,倒是懷里的老黑被這一震給抖了出來,睜大的雙眼顫抖著看著近在咫尺的血跡斑斑的鐵手……
三個時辰后。
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見了那個戰(zhàn)場。精兵鐵騎、電光火石、短兵相接、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一顆接一顆流星火球墜落,高于百丈的銅墻鐵壁頃刻化為灰燼,人馬競相涌入……
砰~
一盆冷水澆在頭上,她立刻從夢中掙脫了出來。頭發(fā)、霜花、血絲混在一起擋住了她的視線,未等她看清楚,腹部便迎來了一腳,直接將她踢出去一丈遠(yuǎn),許是寒冷和刺痛已經(jīng)使她的身體麻木了,還未感覺到任何疼痛后背又被踢了一腳,徑直將她踢到了黑色衣袍之下。求生意識讓她抓住眼前的衣袍,竭力站起來。
這時她只聽得頭頂傳來一句壓抑的憤怒,“誰讓你們澆冷水了!”隨即便又被生生拖開了。那原本壓抑憤怒的聲音此刻忽然轉(zhuǎn)變得令人毛骨悚然,“給我澆熱水。注意點(diǎn)兒,澆死了,那就沒得玩兒了。哦,對了,記得加點(diǎn)兒鹽?!?p> 一盆熱鹽水澆下來,辛辣的刺痛再也讓她無法不出聲、無法不清醒。
“還是這樣的聲音才叫人,心曠神怡。”
疼痛讓她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發(fā)聲,尋著聲音看去,是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寒風(fēng)吹過,卷起他的衣袍,底下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見女人盯著自己空蕩蕩的褲腿看,男人瞬間怒氣難忍,“挖了她的眼睛!”
觸及到主人的底線,下人們的動作絲毫不敢放慢一丁點(diǎn)兒。锃亮的細(xì)彎刀直接擋住了視線,她想開口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jī),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力氣開口,這下當(dāng)真是廢人一個了。
汪!
?。。?!
這是老黑的聲音!再看見時,是老黑那一撮一撮黑毛的屁股,聽見的是它宣戰(zhàn)般的“汪汪汪”。
“好一個護(hù)住的畜生,今天就活剝了你跟你的主子!都給我上!”
老黑擋在她的前面,來一個它就咬一個,絕不挪動半步,奈何人多勢眾,沒一會兒,她就看見老黑留著血的腿在不住地打顫,卻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一把鋒利的彎刀眼看就砍下來,老黑卻已經(jīng)來不及應(yīng)付了。一邊一腳踢開意圖從旁偷襲老黑的小人,一邊直接伸手擋在了老黑頭頂,鮮血立馬順著滴落到了老黑的眼皮上,隨即,老黑撲上前去,對準(zhǔn)手持彎刀的人的臉狠咬去。撕扯中,她拔下手臂上的彎刀向前面撲上來的人扔去,而后一把拉住支撐火盆的支架,叫道:“老黑!”
聽到聲音,老黑呲牙一扯,直從那人臉上撕扯下來的鼻頭對準(zhǔn)他的傷口用力吐了回去,迅速退到了她的身后。轉(zhuǎn)眼間,火盆直面座椅上的男人而去,下人們顧不得再追已經(jīng)逃跑的一人一狗,抓緊去救自己的主子。然而火盆為入男人一丈之內(nèi)就落地了,她已受傷,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她將火盆攻擊到男人,此舉不過是引開眾人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借機(jī)逃跑。
男人暴怒道:“廢物!養(yǎng)你們還不如養(yǎng)一條老狗,都給我去,去把他們?nèi)珰⒘?,全殺了!?p> 因是雪夜,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受傷嚴(yán)重,如今只憑借著求生的意識如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不過好在每次遇到死路的時候老黑都會提醒。
身后,一群人拿著火把尋找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跡一路追殺而來。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她的腳步卻是越來越慢,幾乎是連滾帶爬,雖然冰冷的雪能夠在哪怕一瞬間讓她忘記疼痛,但要是被追上了,死了倒也還好,怕的是死前還要承受千萬般非人折磨。就這一瞬間,她想到了一個辦法,也許可行。
話說眾人尋著血跡而追,不想追著追著血跡就到此為止了,周圍卻不見任何人影。
“都仔細(xì)搜清楚,找不到人死的就是我們了!”
周圍都翻了個遍,可還是一點(diǎn)蹤跡都沒有,甚至連樹上都翻找了,還是沒有,有人提議再往前追,說不定就在前面不遠(yuǎn),有的人則認(rèn)為人應(yīng)該在后面躲起來了,應(yīng)該返回去找找,還有的人說血跡是在這兒不見的,人肯定就在這附近……眾人說法不一,開始爭執(zhí)起來,甚至動起手來。一場追殺就這樣演變成了內(nèi)部斗毆。這些人本就是些花拳繡腿的青壯年男子,最小的也不過十二三歲,一番互毆下來,個個鼻青臉腫。
這時一個小男孩哭了起來,“我要回家,我不要死,我要回家,回家?!?p> 哭聲之中眾人停止了爭論不休和動手動腳,看著孩子裸露在外的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聽著孩子的話沉默不語。一個被揍得鼻子嘴巴都歪了的胖漢打破了沉默。他脫下自己身上僅有的破馬褂,瘸著腿走到小男孩身邊,將其披在了他身上。
“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p> “我也不想,可孩子媳婦還在城里呢!”
“狗屁娘們和孩子,小命都沒有了還管他們做什么!”
“就是,逃出去了還怕沒有嗎?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活著?!?p> “對,要走現(xiàn)在就走,哪個要是回城走漏了消息,現(xiàn)在就可以不用回去了!”
只顧自己活命的人越說越起勁,那些擔(dān)心自個兒家人的人畏縮著頭,不敢出言反對,恐怕此刻在他們眼里,這些人和自己那個主人也沒什么區(qū)別了,而他們照樣畏畏縮縮不敢出聲。主人之下有奴隸,奴隸之下何嘗沒有奴隸。
抹干自己在場的痕跡,甚至被追殺者的痕跡,眾人熟練地逃了,不同的是這次他們不會再被抓回來,但卻是以他們在城里的家眷為求生的代價。
夜里的雪地恢復(fù)了之前的一片白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過了一會兒,雪地下似有什么東西在往外爬。沒一會兒功夫,老黑爬了出來,一出來就使勁兒扒雪……破爛的、沾滿血跡的衣服,被雪花塞的傷口,皮膚紅的紅、紫的紫,干裂的嘴唇,通紅的鼻頭,僵硬的睫毛……
老黑忍不住低哼起來,受傷的爪子去推躺在雪地地上的她,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yīng)。就這樣推了半晌,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老黑有點(diǎn)兒累了,耷拉著眼皮躺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