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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集:郭來1

一,白云邊·多出來的人

城門集:郭來1 城門吉 3521 2022-11-04 01:30:57

  “五萬兩白銀,外加任何一個城市的任何一處宅子?!?p>  男子用冷冷的聲音,毫無表情的說道。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變化,也“沒有表情”,如同他的臉。

  在白銀面具下,一雙閃爍著精光的眼睛,轉瞬不移地盯著郭來的雙眸。

  午后的風,吹過海面而來。輕輕掠過海灘,又吹上這平原上的這一片丘陵。

  黃沙道仿佛伸向天空的盡頭,在官道旁的丘陵上。

  一棵華蓋大樹下,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副骰子。

  一張很寬很大也很厚重,起碼要二十四個壯漢才能抬得起來的紅木桌子。

  桌子擺在這一眼無際的海濱平原官道旁的唯一一個丘陵上的唯一一棵大樹底下。

  樹很大,樹蔭也很大。

  濃郁的樹蔭正好擋住了頭頂上的烈日,將這張很寬很大很厚重的紫檀木桌子全部遮擋在了陰影里。

  被樹蔭擋住的,還有兩張很寬很大很厚重的紫檀木椅子。

  郭來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看著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的人。

  太陽也很大,海上吹過來的風也很濕潤,很悶熱。

  即使是在這濃郁的樹蔭里,依然很濕很悶熱。

  這里不是一個擲骰子的好地方,這種天氣也不是一個擲骰子的好時候。

  地方太大太遼闊,太大的地方不聚財,太遼闊的地方不容易集中注意力。

  天氣也太悶熱,熱讓人冷靜不下來。

  雖然桌子很好,椅子也很舒服。但這樣的環(huán)境,的確不太適合擲骰子。

  郭來看著桌子對面,那面具下的雙眼。同時也看著那雙眼睛下面那只拿著銀票的手。

  手很白,皮膚很細,手指卻是修長有力,指甲也很短。

  如果不是皮膚很細很白,這應該是一只握刀的手。

  十張山西恒瑞泰的銀票,每張五千兩,不多不少。

  加上一張沒有填地名和房主名字的房契。

  “關東七十三堂”的房契。

  拿在眼前這個杏黃長衫的男人手里。

  風很大,手很穩(wěn)。

  修長的手指似乎沒有多用一分力,也沒有少用一點力。

  銀票隨風,兩根手指仿佛輕輕的捏著銀票和房契。卻已將銀票鐵鑄一般的捏在手里,飄揚,卻不飄走。

  郭來看著這只手,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一個想法,他突然很想問對面這個人,這么大張桌子是怎么搬到這里來的。

  但他終于還是沒有問出口,并不是控制住了自己,而是因為他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先開了口。

  “山西恒瑞泰,全國各地都有分號。大到南海邊上人山人海的繁華大都市,小到極北嚴寒地方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們家的分號?!便y面杏衫的男子說道。

  “即到即兌,童叟無欺?!?p>  “‘關東七十三堂’,這個數(shù)字,代表著全國七十三個城市,東起東海日出之地,西到邊垂日落之時。只要你想得起名字的城市,都有他們家的房產(chǎn)?!?p>  “也許,再過得幾日,他們馬上又要改名叫“七十四”堂,或者“七十五”堂?!?p>  銀面男子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似乎加說明了“七十三”這個數(shù)字背后的實力,也更是說明他手里這張房契的真實性。

  “憑這張房契,你可以到這七十三個城市其中的任何一個,拿到他們的堂口,換一處你看上的宅子,無論大小。”

  男子又慢慢地說道。

  他說得很慢,不只是要聽他說話的人可以聽清楚他的話,也讓對方有時間去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

  這樣說的話,通常都會很有力量。

  這樣說話的人,通常都很少說話,但他們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是很有份量。

  男子手里捏著的這薄薄幾片紙,也是很有份量。是一個普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也不敢去想像的財富。

  “你想要跟我賭什么?”

  郭來聽他說完,卻還是淡淡地看著眼前這雙眼睛,這只手,還有手上的幾片紙。

  然后用淡淡的聲音,淡淡地問道。

  只因他知道,別人手里的財富,雖然很有吸引力,但卻并不屬于是自己。

  即使看起來已近在眼前,但終究還是在別人的手里。

  男子見郭來問話,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骰子。

  三粒微藍色半透明的象牙骨骰,品字型的放在桌上鈞窖海碗邊上的白瓷盤子里。

  “賭大小?!?p>  “賭你的一句話?!蹦凶映谅曊f道。

  “哦?!五萬兩銀子加一處宅院,就只是為了賭我的一句話?”郭來看了看那三粒微藍透著珠潤的象牙骰子,輕輕笑道。

  郭來知道男子要的是哪一句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話值這個價錢。

  “哪一句話?”但他還是笑了笑,問道。

  不打自招的事情,郭先生向來是不會去干的。

  “五年前的一句話?!蹦凶诱f道。

  “關于五年前臺州的那條船的一句話。”銀面男子盯著郭來,一字一句,冷冷的又補充說道。

  骰子已經(jīng)擲出,海碗也已蓋在了白瓷盤子上。

  盤子里盛的卻不是粉蒸肉,海碗里蓋著的也不是紅燒肉。

  郭來盯著海碗,心里想的卻不是這只碗,也不是碗里的骰子。

  他也很奇怪,因為他這個時候想起來的事情,與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關系,也不在眼前這張桌子上。

  他在想著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有人說,嫖客最刺激的時候,并不是到最后高潮的時候,也不是過后付錢的時候。

  而是那漫長等待的過程。

  是在關著房門的屋子里,靜悄悄地等待著小姐推開門進來那一瞬間的時候。

  也有人說賭徒最刺激的時候,并不是贏錢的時候,也不是押大押小時任選一門的時候。

  而是骰子的“叮?!甭暽形赐O?,手里的牌還沒完全翻開的時候。

  只因為,有等待,就永遠都會有希望。

  而未知,則永遠都會讓人們腦子里充滿無限幻想,勾起人們心底深處最初的欲望。

  無論是在等待青樓里尚走在門外回廊,還沒有推門見到的小姐。

  還是對海碗里叮叮聲里,還沒有落下的骰子。

  骰子仍在跳,在海碗里“叮叮”的跳動著,清脆的聲音,終于將郭來的思緒拉了回來。

  看著桌子對面那雙也沒在盯著海碗,而是一直盯住自己的那雙眼睛。

  郭來的心也開始跳,隨著那碗里清脆悅耳的骰子打在瓷碗的聲音,也開始“叮叮”地跳。

  一一一一一一

  風從海上來,七月的海風,穿過了金色的斜陽,在白色沙灘上掀起金黃色的波浪。

  夕陽漫山,紅云似火!

  雖已是黃昏,在碼頭后的半山上。一棵小樹蔭下站立著的崔鐘靈,卻并沒能感受到在初夏里黃昏時分,那份應有的涼意。

  一絲一毫的涼意都沒有。

  有風,風吹拂起了衣角,卻并沒有給她帶來清爽。

  濕熱的海風帶到岸上的水汽,被六月里明媚的陽光蒸發(fā)上來,反而讓已經(jīng)暴曬了一整天的空氣變得更加的悶熱。

  而這些蒸發(fā)上來的水汽混雜著海水帶來的咸腥氣息,厚厚地包裹在她的身上。

  即使在風里,舉手投足之間也讓自己的身體仿佛變得益發(fā)沉重。

  崔鐘靈迎著夕陽,向海灘上遠遠地望過去。

  海灘很寬也很長,椰林婆娑。蔚藍的海水,清澈的波浪拍打著海岸潔白的細沙,在微風起落間泛出層次分明的白色泡沫。

  海灘往上道路兩旁是一個小碼頭,朝著大海,沿灘鋪設而成。

  在當?shù)睾芏嗟胤蕉紩羞@樣的海灘,而海灘上大都會有近乎相同的小碼頭。

  因當?shù)氐暮0堆鼐€太長,離城也遠。這些小碼頭的存在,也多是為附近鄉(xiāng)下漁村的漁民,在打魚時上下車船方便而自然形成。

  雖偶爾也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貨物,從遠方或者近處的另一個意想不到的碼頭到達,再由此經(jīng)陸路運輸?shù)搅硗庖粋€意想不到的地方。

  而山高水遠,這樣的偶爾。官府通常也懶得去管。

  碼頭里一排貨棧,貨棧邊上用木板搭起的幾間小屋,被分隔成了一間小酒館和幾間客房。

  在沒有貨船到達的日子,這樣的小碼頭不會有工人。沒有有貨船,自然也不會有從貨船上下來運貨留宿的客人。

  平日里的整個碼頭,除了空蕩蕩的貨倉,仿佛就剩下了熱情的海風和陽光。

  當然,還有熱情的海風和陽光穿過的那一片椰林。和那椰林下空蕩的小酒館里,像風和陽光般,同樣熱情的老板娘。

  而三天之前,在這個本應空蕩蕩的時候,碼頭上空蕩蕩小酒館里,卻有了一位客人。

  唯一的一位客人。

  崔鐘靈遠遠看著這片海灘的時候,也在看著這個三天前多出來的男子。

  此刻,正坐在從小酒館里搭出來的涼棚下的男子。

  墨綠的大毛竹竿,白帆的篷布,搭出來一個很大的涼棚。

  八仙桌,二人凳,面朝大海,一襲灰衣。

  不胖不瘦的身材,雖是看不見正面,但卻是有著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面朝著大海的方向,很安靜地坐著。

  男子腳上穿的,是當?shù)厝顺4┑娜俗滞?。拖鞋夾在腳指間,踩在海岸潔白的細沙上,仿佛已經(jīng)穿上了十年一般的自然。

  卷起的一邊高一邊低的褲腿,扎在腰帶里的前襟,被風吹起的后擺不時帶起桌凳下海灘的白沙。

  似乎雖才到來三天,他卻已經(jīng)很適應了當?shù)靥赜械暮oL與濕潤。

  偶爾端起已不知經(jīng)添了幾次水的茶壺,往桌面杯子里倒入一杯壺里的涼茶。

  這人手指修長,手背粗糲,穿著很隨意,卻坐得很直。

  端起茶杯時紋絲不動的身體,一人一杯,似乎已與斜陽紅日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海水融為了一體。

  一襲灰色衣衫吹拂在海風里,也被夕陽染成了的金黃色。

  自從三天前來到這個碼頭小店,每天從早上太陽升起,到黃昏日落。

  男子都會坐在同一個位置,面朝同一個方向,喝著同樣的茶水,等到同樣的海上日落星起。

  偶爾熱情的老板娘也會扭動著極細腰肢,從店里柜臺走出來添茶加水,坐在邊上閑聊幾句。在太陽底下不經(jīng)意間用手指輕輕碰碰男人的手。

  雖然在涼棚蔭里下,烈日炎炎的蒸烤卻依舊不減,但也從未見他跟著老板娘一起躲到椰林樹影下的酒館里去。

  “不知道如果是下雨,他會不會躲進屋里去?”崔鐘靈定定地看著這個男人,不由自言自語輕聲說了一句。

  她正升起這個念頭時,身后像是有一片樹葉隨風,輕輕落在了草地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崔鐘靈回過神來:“他會不會躲進屋里,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隨即自失一笑,仿佛是笑自己也不能知為何會被帶出來的無端思緒。

  她卻沒有回過頭,即便樹葉落地的聲音很輕,身后來人的輕功很好,也沒有引起她絲毫的警惕。

  因為這個氣息和聲音,她太過熟悉。

  自打出生以來,在十九年里最熟悉的除了自己,就是身后到來的人。

  “姐姐,那人還是在碼頭?”輕輕落在崔鐘靈身后的崔毓秀走到樹蔭下。遠遠眺了一眼海天深處,在斜陽下不見只帆片影。

  只比鐘靈小兩歲,眼睛被海水映出一片湛藍的崔毓秀轉過頭,遞給崔鐘靈一皮袋水,看了一眼碼頭上的男子,問道。

  “已是第三天了,他像是也一直在等。”崔鐘靈接過妹妹遞過來的水,沉聲說道。輕輕抿下去一小口。

  她卻依然沒有回頭,仍是盯著遠處的男子,是回答妹子的問題,仿佛發(fā)呆,又似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卻不知他等的是否與我們所等的有關?”崔毓秀皺了皺眉,看著海風里男子端起茶杯時穩(wěn)定如同石雕一般的手,說道。

  “這個人的手很穩(wěn),坐得很直,手和腰都很有力。他應該會武功,且是不低?!?p>  “若是為同一件事而來的話,這一次的任務,只怕是要另生枝節(jié)”。

  崔毓秀看著男子,又再接著說道。

  說話間,在她眼角余光里閃過一道白光。崔毓秀抬眼看了一眼碼頭海灘另一側的青山上時,又有白光一閃。

  “姐姐?!彼p輕叫了一聲崔鐘靈。

  崔鐘靈也把眼光從男子身上移開,順著她眼睛看過去。

  對山上,間隔了片刻,白光又閃了兩下。如此反復了三次。

  “世上的事,本來就是由各種各樣的枝節(jié)組成。那些總是存在著的東西,就沒所謂另不另生?!?p>  崔鐘靈抬頭盯著對面滿眼蒼翠的山腰白光閃處,又似是自言自語說了這么幾句。

  她轉回過頭對著海天一線的斜陽看過去,心情竟突然變得有點莫名的焦躁。

  “今日為何會有這許多情緒?”她不由怔了一怔,又轉頭看了一眼依然在沙灘上曬太陽的灰衣男子。

  盯住了片刻之后,才回過頭對毓秀道:“走吧,今天的任務結束了?!?p>  說完,也不再說話,轉過身來,當先一躍而起,飛往山下通向漁村的小道。

  崔毓秀又再看了一眼無邊無際的大海,轉過身,也跟著姐姐的方向躍起。

  翩翩夕陽下,如飛燕投林,須臾間只幾個起落間,一紫一綠兩條身影已躍至山腳。

  官道上展開身形,又再向遠處的漁村飛掠而去。

  合浦縣,北海村。

  一處位于廣西行省邊緣的海邊小漁村。

  離村子七八里地。一個不起眼的小碼頭,碼頭上小酒館的涼棚下。

  郭來抬起眼角,斜看了一眼右邊山上閃過的幾下白光,接著又扭過頭看了看左邊山上的投林飛燕。

  再回過頭來,面向著無邊無際的大海。

  斜陽余暉下,他嘴角微微揚了揚。

  手不由又再端起那杯半天下來,早已沖得沒有了顏色的涼茶。

  笑道:“看來我并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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