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回 歲暮天寒 試言天象
賈蘭房內(nèi)。
吃過十一娘的夜宵,賈蘭三人繼續(xù)聊著,晴雯打了個呵欠,臉上很是些困意的她倔強地侍候在一旁,就是不愿意去歇息。
按她的說法,要睡覺大可白天在馬車里睡,不然讓她一天坐在里面,人都要快被悶死了。
秦鐘想起之前與梁詠兩人談?wù)撣髸r賈蘭一言不發(fā)的樣子,此時再度問起。
梁詠聞言也想起這回事,目光好奇地看向賈蘭:“蘭哥兒,你怎么看朝廷的邸報?”
迎著兩人探詢的目光,賈蘭沉吟一番后,另辟蹊徑地問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料到的問題:“你們不覺得,這幾年越發(fā)寒冷了嗎?”
秦鐘兩人,包括一旁的晴雯聞言俱是一怔。
過了一會兒,晴雯忍不住掩嘴而笑:“公子,你這話說的也太不著調(diào)了吧?這官府的邸報干的又不是報曉人的活兒?!?p> 倒是梁詠蹙額陷入沉思。
“這么一說的話……”
作為世居廣南之人,他對氣候的變化感受最深:“某記得曾讀過家鄉(xiāng)史籍,前明正德年間瓊州府周邊萬里雨雪,早前我還覺得這等記載過于夸大……
直到去年冬有韓山的朋友寄信給我,提及氣溫極寒,冬日里積雪竟達數(shù)尺之厚。
單以廣南所見,確實如蘭哥兒所言,天氣似乎越來越冷了!”
秦鐘知道賈蘭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之人,聽到梁詠所說,仿佛想到什么,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蘭哥兒,前明末年,天象也是如此詭異,莫非你以為往后天象變化,會變得跟前明時一模一樣?”
賈蘭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梁詠神色頓變,驚得一下站起。
前明末年,天災(zāi)不斷,餓殍千里,豪杰相繼揭竿而起,天子自盡于煤山。
“怎會如此!蘭哥兒,這可是末世之相??!本朝立國尚不足百年……且數(shù)代君王均無失德之大過,怎至如斯!”
梁詠頓足:“莫非天道竟如此殘酷,竟欲讓我神州生民再遭浩劫?!再次淪陷于異族之手?”
見賈蘭不語,梁詠紅著眼在屋里踱著步,推開了窗。
外面的夜細雪紛飛,云層疊疊,不見桂魄。
激憤不已的他深吸一口氣,讓冰冷的空氣冷徹胸腔,試圖稍稍讓自己冷靜下來。
望著窗外朦朧的天,梁詠眼神堅定,緊緊地握住拳頭,壓著聲音對天說道:“縱然世道寒冷,吾血仍未冷,若天道如此,我梁詠誓抗之!”
“天道……抵抗……?”
被梁詠的話所感染,賈蘭表情明顯有了變化。
在梁詠的身上,賈蘭似乎看到了之后數(shù)百年一代又一代廣南人的精神內(nèi)核。
雖然有人丑化他們,說他們跟天竺人類似。
可盡管經(jīng)歷類似,但兩者思想?yún)s截然不同。
他們永遠有著傳自始皇的使命,韓山東坡兩位先生所教導(dǎo)的家國情懷。
與天竺人情愿國家民族永遠沉淪的異化心態(tài)不同,他們開眼看世界,舍生忘死,救亡圖存。
或許你可以質(zhì)疑他們這樣那樣,但卻難以否定他們的忠誠,那份矢志不渝忠于炎黃正朔的忠誠。
世人只知十日揚州,卻不知道廣南百姓數(shù)度奮起,力抗耿、尚二藩,又加入李定國南明之師,被屠戮者何止百萬?
廣南人如是,神州之上數(shù)萬萬人又何嘗不是?
青山處處埋忠骨,國難之時,龍裔最強韌的特質(zhì)就會呈現(xiàn)出來。
無怪后世圣人親筆書寫“……從那時起,為了反對內(nèi)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斗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所以,看到梁詠激憤不已的,賈蘭是肅然起敬的。
賈蘭站了起來,走梁詠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如兄,天道并非僅僅針對我神州黎民,于普天之下萬萬生靈而言,天道還是那個天道,事情并非全如你方才所想?!?p> 賈蘭篤定的神情欲口吻讓梁詠漸漸冷靜下來,同時又勾起他的好奇。
不僅是他,還有旁邊的秦鐘,以及晴雯,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蘭哥兒居然要與我等談及天道?
多么神奇的事情!
“你們還記得在我們在廣南行館聽那些南洋來的胡商說的事情么?”
見幾人都沒反應(yīng),賈蘭索性自己直接說下去:“那些海商不是說在南洋航行之時看過延綿數(shù)月的火山爆發(fā)么……”
賈蘭用盡可能通俗的語言向幾人普及了火山灰對氣溫的影響,三人聽完之后臉上的表情極為精彩,仿佛是打開了新的天地那般。
“真的如此么?”梁詠皺著眉頭,語氣不是很確定的樣子。
“我看蘭哥兒說的沒錯!”
晴雯斬釘截鐵的語氣讓眾人為之側(cè)目。
俏晴雯紅唇輕動,語氣十分肯定:“天色陰暗,少了陽光自然就會冷了下來,不僅是地里的老農(nóng),我們這些做仆人也得時時刻刻留意天色,每每看到天色不對就得給主人收衣服被襪。所以連日陰天,自然是冷些的,我覺得公子說的沒錯!”
聽了晴雯用生活舉的例子,梁詠也不得不點頭。
此時秦鐘又問:“可蘭哥兒你又如何知道這天象不僅僅是針對我朝呢?”
賈蘭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很簡單,無論是東西,都有確切記載顯示天象變化帶來的影響。
其一者,從往東渡海到倭國的海商處我聽說那邊也處于數(shù)十年一遇的饑荒之中,據(jù)說位于其東邊首府之畔的大雪山也出現(xiàn)了火山爆發(fā),火山灰遮天蔽日連綿數(shù)日。
其二,你們忘記了此時在南邊航行的那兩位先生是怎么來的了嗎?”
秦鐘恍然:“你是說赫先生與洛先生?”
賈蘭點了點頭:“他們可是地道的西洋人,說的事情都是他們親身經(jīng)歷的,西夷之地和中土一樣也是風(fēng)雪連天,大河被冰凍,正午時分積雪沒過了膝蓋,他們的軍隊就是在這樣酷烈的寒冷天氣下才戰(zhàn)敗,兩人也是因此被俘,輾轉(zhuǎn)被販賣到南邊的?!?p> 若說晴雯的話還教他們將信將疑,那賈蘭舉的兩個例子就頗有說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