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壹三回 馬道婆再訪賈府 聽姨娘牢騷滿腹
這天上午，賈蘭剛離了賈府前往拜見座師盛宏，沒過多久榮國府角門處便走來一位道婆，正是之前被賈蘭驚神刺一招破去術(shù)法狼狽而逃的馬道婆。
這位寶玉的寄名干娘大大方方地和門子打過招呼進入府里，先到榮禧堂向賈母請安，嘴里嘟嘟囔囔地亂說了一通，直呼上次在賈蘭房里不小心沖撞了貴人，足足半年才恢復(fù)元氣。
賈母好奇詢問，馬道婆雙手合十，神神道道地說道：“阿彌陀佛，西天大光明普照菩薩在上，上次我只當小施主是普通邪魅作崇，卻萬萬沒想到小施主竟然是得了文曲星庇護到，本就是吉人天相的……
老尼功力與文曲星相沖，于是十停去了七八停，不敢逗留，只好趁還有余力將那東西稍稍引出，以待小施主略略鞏固本源，由是星主歸位，那邪魅便是回來也不敢造次了。”
一通對賈蘭的猛吹聽得賈母笑口常開，連連吩咐上茶點。
馬道婆笑著躬身謝過，陪著賈母吃了一盞茶，話鋒一轉(zhuǎn)提起了寶玉，就道榮國府是有吉星庇佑的，按說賈蘭有的寶玉應(yīng)該也有才對。
這番話可是直擊賈母內(nèi)心最深處，一下子就勾起了她的注意，連番追問。
幾經(jīng)推諉，馬道婆才道：“并非老尼不說，而是這半年遍訪同道，得了一番告誡?！?p> 賈母忙問：“有何告誡？”
“世間諸事皆是心誠則靈，欲速則不達，寶二爺是個有大福氣的，這等吉星護佑之人，便是經(jīng)典佛法也曉得利害，老尼這等所謂修道之人只不過略懂皮毛，哪敢橫加干涉？總歸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罷了！”
說罷，馬道婆又雙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著。
賈母若是仔細聽，便會發(fā)現(xiàn)這道婆亂七八糟地念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經(jīng)文，只能說老于世故的史老太君終究是被馬道婆抓住了命門。
那就是賈府的鳳凰蛋賈寶玉。
閱盡人生的她自然曉得龍生九子各個不同的道理，可令她想不通的是：寶玉與賈蘭可是嫡親的關(guān)系，可為何銜玉而生的那個反倒不如后者？
從前賈母覺得寶玉是極有靈性的，可如今有了賈蘭襯托，倒顯得寶玉有些別扭了。
這番心思賈母從未在別人面前透露過，在她看來，若是賈蘭有了出息，以后照看照看這個二叔這樣子也是好的。
但人總是偏心的，賈蘭的好，總不如寶玉的好，于是連聲問道：“老仙姑，這因果善事又有什么講究？”
馬道婆雙手合十：“便如那《盂蘭盆經(jīng)》所記載，目連比丘得佛祖點化，得救濟之法，令一切難，皆離憂苦。于是目連比丘敬設(shè)盂蘭盆供，以百味飲食供養(yǎng)十方眾僧，集合眾僧之力將其母救出餓鬼道。
若有那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無需奢靡，不過除香燭供養(yǎng)之外，一天多添幾斤香油，點在大海燈里。
這海燈晝夜不熄，聚合十方眾僧法相，自然能佑兒孫康寧?！?p> 賈母聽得不住點頭，這盂蘭盆節(jié)的典故她也是熟諳的，但還是問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訴我，我也好做這件功德的?！?p> 馬道婆笑道：“隨施主們心愿舍罷了，像我們廟里，就有好幾處的王妃誥命供奉：南安郡王太妃，她許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燈草，那海燈也只比缸略小些；錦田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不過二十四斤油……”
一一歷數(shù)了其余幾家供奉之后，馬道婆見賈母輕輕皺著眉頭陷入深思，察言觀色的她立時換了一個話頭：“但這些于寶二爺都不合適？太過了?！?p> 見賈母“哦”了一聲，注意力被自己引了過來，馬道婆笑笑接著道：“老祖宗是長輩，如今為寶玉，若舍多了倒不好，還怕哥兒禁不起，倒折了福?！?p> 賈母忙問：“你道如何是好？”
馬道婆伸出兩根手指：“大則七斤，小則五斤，也就是了?！?p> 賈母聞言眉頭登時舒展開來，不住地點頭，便許下每日七斤的供奉，馬道婆連忙雙手合十，連道菩薩保佑，又閑話一陣，馬道婆便辭了賈母，往各院各房問安。
繞了一圈，馬道婆說了一通好話，帶著一番收獲走進趙姨娘屋內(nèi)，自來熟地坐到炕上，拿起旁邊小蝶上的瓜子嗑了起來。
趙姨娘見了也不惱，只吩咐屋內(nèi)的兩個小丫頭小鵲與小吉祥倒茶。
馬道婆見趙姨娘正低著頭補著鞋子，桌上堆著些零碎綢緞灣角，于是打趣道：“我正沒有鞋面子。趙奶奶，你有零碎緞子，不拘什么顏色，弄一雙給我？”
趙姨娘嘆了口氣：“你看我這里頭，有哪塊是好的？過去都是不成樣的東西才輪到我這屋里，如今稍稍好了些，你有瞧得上的，盡管挑了去！”
馬道婆也不客氣，挑挑揀揀的，還真翻出兩塊料子藏進袖里，又嗑起瓜子來。
趙姨娘見了一陣好笑，也放下手里活計問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錢去藥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沒有？”
馬道婆磕完瓜子又撿起了花生吃，聞言答道：“放心，都給你弄好了?！?p>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不像主人與客人，倒像是閨蜜。
見趙姨娘興致缺缺的，馬道婆“哎”了一聲：“怎么？受了氣？”
“我一個家生子出身的妾室，這滿屋子里哪個主子不比我高貴？便是你當了寶玉寄名的干娘，在老太太眼里的地位恐怕比我還高呢，我哪天不是受氣的？”趙姨娘沒好氣地說道。
頓了頓，她又道：“前些日子府里的璉二奶奶把管家的事情分出一些，我那姑娘也管了一份，本想著總算是盼到了好日子，卻不料那孩子卻是個憨的，一分錢都不貪！”
馬道婆剝花生的手登時一頓，啞然失笑：“稀奇！稀奇！你這家伙居然生出了這么個一廉如水的姑娘?！?p> 趙姨娘哭笑不得，唉聲嘆氣：“這用篦子梳一下都能落下幾根發(fā)絲吧？可那孩兒，經(jīng)手多少錢都不懂刮下一點，你說氣不氣人？
“好了好了，等環(huán)哥兒大了，不就出頭了么？”
趙姨娘嘆了一口氣：“這府里原本只寵著寶玉，如今珠大媳婦的兒子也出息了，再加上那手段越發(fā)高明的璉二奶奶，我比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還慘……”
馬道婆聞言，眼里精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