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說書漢再氣方唐 云來宴一語驚薔
方唐鏡等人聽了之后頓時就不敢吭聲了。
廢話,無論大榜小榜,俱是學政評判后列出的名次,方唐鏡學精了,只針對賈蘭,旁的一概不說。再者,他們心中都知道,賈蘭的制文立意頗為新穎,但又沒有脫離《論語》的范疇,最終還是以圣人之言結(jié)尾。
有人打起了圓場:“便如方兄剛才所言,賈蘭的確有才,不過此子出身高門大族,終究與我等寒門合不來,君子不黨,我等自勉便是。”
“說得好!喝!”方唐鏡頓時覺得此人十分面善,舉起酒杯又悶了一口。
“諸位!”那說書先生居然還沒講完,“雖說小案首沒能登上詩文榜,可他詩才可是不俗的,小小年紀便寫出了《聲律啟蒙》,上月宮中貴妃娘娘省親,小案首也是佳作連連。”
說罷便將榮國府省親時流傳開來的十幾首詩詞一一念出,更妙的是此人口才了得,不光讀詩,還連帶著把大觀園內(nèi)各處景物一一描繪,那一處處的香煙繚繞,花彩繽紛,燈光相映,真是說不盡的太平景象,聽得臺下如此如醉,連方唐鏡等人也放下了酒杯細細地聽著。
方唐鏡聽了大觀園的盛狀真是羨慕嫉妒恨,他方家在河間府里靠著運河之利做些南北貨物,說句自豪點的也算是富甲一方,可這跟大觀園比起來那真是舌頭舐鼻尖—差一大截。
他不忿地道:“這些綺語艷科,不過是文史之遐,流連聲酒,難登大雅之堂。”
眾人雖然還是叫好,卻沒敢跟著附和,這可是貴妃省親,事關(guān)皇家臉面。
中庭中有觀眾起哄道:“書老頭,就這幾首?你十天前不就已經(jīng)說過了么!”
此時幾個閑漢走了出來,不壞好意地望著那說書老頭:“你這拼命地給那賈府的公子宣傳,是不是收了人家什么禮錢???”
“肯定是!”方唐鏡往常他最鄙視這些地痞,今日聽了竟然大生知己之感。
那說書的也是傻了,他在這云來客棧里說了十多年的書,附近的閑漢他都早就打點過了,可眼前這幾個一看就很臉生。
他知道這個時候碰上了決不能退縮,否者影響的不僅是自己的生計,還有客棧的聲譽,于是陪著笑拱手,客氣地跟眼前幾個打了聲招呼:“幾位客官說的不錯,方才那些詩文小老兒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還不止一次,不過這次小老兒卻想說些新鮮的!幾位還請耐心片刻!”
只見他從懷里拿出一張紙,眾人的好奇霎時被勾了起來。
“小老兒這里還有一首小案首填的新詞,諸位可愿意聽一聽?”
“聽!”
見老頭老神在在的樣子,幾個閑漢覺得有些不妙,連忙掙脫人群跑了開去。
說書漢也沒理他們,對著紙念道:“北莊小亭臺……”
若是賈蘭在此,肯定會驚訝,怎么我寫給齡官的那首《南鄉(xiāng)一剪梅》會在這說書人手里?
“好,好一個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這中庭里的大多是南來北往的客商,許多都是文化人,這好不好一聽就知道。
更有些心思細膩的連忙默默背誦著,打算回去立馬默寫出來,待回到家鄉(xiāng)時又是一項不錯的談資。
方唐鏡所在隔間一片死寂。
哪怕再怎么不服,方唐鏡也得承認賈蘭這首詞填的極妙,上下厥互相呼應(yīng),通俗平易,流轉(zhuǎn)自然,兼之感情真摯,清新雅潔。
越想越憋屈的方唐鏡滿滿地倒上一杯酒悶頭又喝進去,去不料酒勁猛的上來,一下子被嗆了一下,酒直接從鼻孔里噴出來……
“蘭哥兒!”
另一頭,賈蘭和馮紫英兩人帶著手下也來到云來客棧,一進來就遇到了一個熟人。
“薔哥兒,怎么這么巧?”賈蘭驚喜道。
“過來這邊辦點事,順便來體驗體驗這客似云來的云來客棧?!?p> 賈薔怒馬鮮衣,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的,一看賈蘭就知道在采買優(yōu)伶這事上賈薔肯定狠狠賺了一大筆,以致人也活絡(luò)了起來。
既然碰上了,賈蘭也不好視而不見,便邀賈薔與自己一道,賈薔巴不得可以巴結(jié)上賈蘭,自然笑著答應(yīng)。
這月考前賈蘭就約好要擇日請馮紫英吃上一席,放榜過后又去山長李玄著那聽了一番教導的賈蘭出來就遇上了馮紫英,于是擇日不如撞日。
“不想竟然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馮大郎當面,在下失禮!”
馮家與賈府關(guān)系甚好,那馮紫英是極少數(shù)和寶玉也玩得來的,賈薔在寧國府也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儀表堂堂。
“原來是寧國正派玄孫,失禮失禮!”馮紫英見賈薔生的風流倜儻,也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三人加上秦鐘一起入座,一番傳杯換盞,賈蘭年紀尚小,只要了一小壺黃酒輕輕小酌,秦鐘此前因為貪杯享樂差點陪了性命,立誓滴酒不沾。
馮紫英和賈薔互相喝了一壺,賈薔笑著開口:“方才在中庭,聽了一樁趣事。”
原來賈薔得了賈蘭的詞,越看越發(fā)覺得妙不可言,竟生出了替賈蘭揚名的心思,花了點銀子讓說書人給宣傳宣傳。
“沒想到半路出來幾個閑漢,辛虧蘭哥兒你的詞寫得絕妙,才把他們嚇退?!?p> 賈蘭聽了,與馮紫英對視了一眼,笑著說了賈薔幾句說不必如此。
賈薔見賈蘭絲毫不以揚名為喜,也沒有多想,反而覺得賈蘭胸有丘壑,他日定是賈家棟梁,心中更加敬畏,赧然道歉。
雖覺得賈薔雖然貪財,但賈蘭覺得他也算有可原之情,便借機告誡他既手里有錢還是置辦一份事業(yè)好好經(jīng)營,別老是想著瞞天過海那一套,嚇得賈薔唯唯諾諾,以為自己采買的事發(fā)了。
賈蘭沒好氣道:“你那心思也就是騙騙寶二叔那些人,你以為我不懂,那些個戲子道姑,需花上五萬兩?要知道前明嘉靖萬歷年時華亭進士潘允瑞建園子養(yǎng)老,一次買了八位優(yōu)伶,花費也不過數(shù)十兩,前人著作里面這每一筆都寫得一清二楚?!?p> 這下子賈薔心防登時被破,連忙跪到賈蘭身邊求饒:“蘭哥兒,誤會我了,五萬兩的銀子,日常用度,加上打點上下,我統(tǒng)共只拿了一成,其余的大頭都給了璉二奶奶了!”
【哼,鳳姐,果然是你!】
賈蘭心中冷笑,又安慰了幾句,賈薔登時磕頭毒誓,說今后一定為賈蘭之命是從。
“說到這個,我今兒到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幫忙?!辟Z蘭見狀,便讓賈薔找人去打聽一下剛才那幾個閑漢是什么根腳,看看是否自己不經(jīng)意惹到什么人。
賈薔聽了連忙保證一定辦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